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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节
    那母亲拉着女儿对她叩头,祝青群将二人扶了起来,带她们离开围观者的视线,寻了个小茶铺子坐下,要了些吃喝。
    那母亲口音有一点怪,话倒说得清楚,一个劲的道谢。
    祝青君一直看着这个母亲,问道:“她父亲呢?”
    “上个月,刚走了。”
    祝青君看这母女俩都没有戴孝,那母亲说:“送到主人家里,怎么好戴着孝呢?”
    祝青君感叹了一回,与她们聊一聊,又问了一些事,才知道这母亲竟是个胡人。
    “不打仗的时候,处得都还好,哪知道养下孩子还没长大,就开始打了……”
    这女子在胡地也是种地的,收成不好、养不活,一番波折嫁到了北地。丈夫家也有几亩薄田,日子比在胡地要强些。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胡地很苦么?”
    “苦,”这女子说,“租子要交五成。自己种的东西贱,外头要买些东西又贵且买不到。”
    祝青君与她聊了许多。
    在北地,朝廷定的赋税在账面上是不高的,但是东加西加,最后能收到一半。可胡地更狠,人家账面上就收你五成,再东加西加,产量还没有北地的高。丰收的时候日子都紧巴巴的,一旦有灾,是真的要饿死人。
    不想饿死,就去卖身当奴隶。胡人里的奴隶也比北地的奴婢过得惨。朝廷法度,主杀奴还得问个罪,虽然有许多脱罪的方法,但是也说这是不对的。胡地主人随便打杀奴隶,不用负任何刑责,赔点钱了事。比当年“獠人”对奴隶也没好到哪儿去,只是不太流行拿奴隶放血祭天罢了。
    但是呢,普通人种田,日子又比放牧强点儿。
    胡人牧牛羊,但也不是谁都能顿顿吃烤全羊的,就像农夫种田,但能吃得上山珍海味的绝不是农夫本人。
    所以北地苦,胡地只有更苦。
    自己守着一群羊,躺草地上晒太阳,不用干活羊就自己长出肉来了,想走了就到处跑,自由自在?不存在的。
    会有风雪,牲畜也会有疾病,一不小心就都死了。要到处地跑,人来回奔波也更容易生病。
    所以这个女子嫁到北地倒也安心,儿子夭折了之后又生了个女儿,虽然北地有灾,但女子觉得比在胡地还要强一点。
    不幸丈夫发病死了,她一个寡妇,还是胡女,才犯边的异族是她的族人,她还带着一个女儿,日子眼看是过不下去了。
    祝青君问道:“她叫什么?”
    “小凤。”
    祝青君点了点头,又问了女子的名字,打算带她们立个女户。寡母、孤女,北地再民风淳朴,日子也是不好过的。她打算帮一帮。
    她给母女二人找了个客栈住了一晚,次日,带着她们去办了户籍,特意从顾同那里借了人,给母女二人送回家去。
    顾同忙得满头包,没细问就答应了。
    祝青君将事办安,觑着一个祝缨得闲的时间,又到了书房外面。
    ……——
    祝缨正在翻看从项渔那里收缴来的京城小画书,将书一合,放到了桌上。
    祝青君鼓起勇气,道:“大人,我……嗯,我想,求一个差使。”
    “哦?手上的不想做了?”
    祝青君摇了摇头:“我会做完了,等到种子播下去,我想领押运粮草,又或者到边城探路的差使。”
    祝缨道:“原因。”
    祝青君道:“我现在领的差使不是不好,要是在梧州,会更顺利。现在,他们心里拧着劲儿。我……我认得路,在路上走着更自在些。”
    “就这?”
    祝青君抬起头来,目光中是一片坦然:“我在您身边的这些人里是特殊的。别人的出现都有缘由,唯我没有。别人身上都有官衔,我没有。譬如卓郎君,出身没得说,正经读书出来的官员。譬如阿喆,虽然是个女子,却是将来的头人。
    他们名正言顺。只有我,女孩子、奴隶出身,因缘际会才得见识这一片天地。做个仆人又或者跑个腿还没人说什么,叫我如苏喆她们一般领着官方的差使安排人,便会引起种种的质疑。
    便是做得好了,也……不过如此。阿喆他们,做得好了,能顺着领更大的差使。我,哪怕做好了,您以后更不好安排好。”
    祝青君深吸一口气:“与大营相关的就不一样了!老天要收回一个人的命的时候,不会管是男是女、是高贵还是卑贱。杀人的时候,一刀子进去,该死就是死。
    我想做官!就像老师、像江娘子她们一样!我想从最明白的、最清楚搏命的事儿干起!郑侯大营的兵们是冲杀在前的,我就未必没有机会了。”
    祝缨道:“唔,不错,不过不能你自己一个人,把行辕里的娘子们聚起来吧。都不是什么娇娘子。官职,我现在且给不了你,你以行辕的名义去办差,听我的令,不许擅自行动。有功我便为你表功。”
    祝青君身体僵硬,目光却很激动。她一直知道祝缨是纵容她们的,甚至在帮她们。她才大起胆子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但是能够得到首肯,还是让她觉得惊喜。
    “大人!”
    祝缨点了点头,道:“没有谁是应该卑贱的。去吧,把手上的活干好,与项渔办个交割。”
    “是!”
    ……——
    祝青君变得愈发忙碌了起来,她与项渔两个将负责的村子跑了个遍,又接了部分老兵的家眷——还有一部分是没有妻儿的。又督造住所,起了个头之后,将事务都移交给了项渔。
    便在此时,郑侯那里移文过来给祝缨,胡兵有异动,他又调了人马往边境上前移了三十里,要将粮草续上。
    祝缨便派祝青君押送粮草,往北境而去。
    祝青君带着几十名女子押队,路上不免被人指指点点,她也不在意。除了这些姐妹,押运队伍里的人手都是她挑选过的,皆是她安置的老兵,都是认识的人。
    祝青君启程之后,朝廷又派了人过来给祝缨宣旨。
    这一回来的是余清泉,一路风尘仆仆,见面之后便对祝缨道:“恭喜。”
    祝缨道:“夸我呢?”
    余清泉笑道:“当然。有旨!”
    行辕忙准备了起来,余清泉一脸正经地宣了旨——政事堂加祝缨为营田使。
    祝缨接了旨意,与余清泉坐上叙话,祝缨又恭喜了余清泉。他如今不做御史了,资历熬够,被安排到了吏部。
    余清泉道:“原本陛下、政事堂都担心北地乱相蔓延,不想您将事情办得如此漂亮。王相公说,办这些事情,还得是您!临行前见了窦尚书一面,他还夸您呢,说,原本很烦与那群丘八磨牙。有您在,方便多了。”
    “他不骂我就不错了,他可没少为难我。”
    余清泉笑道:“您也为难他的呀,扯平了。”
    祝缨道:“那请告诉他,就算开荒了,一时半会儿也是不能见效的,怎么也得过个五年十年的。现在天时不太好,得让百姓缓过来,事情才能长久。”
    余清泉道:“好。”
    祝缨叹了口气:“本来是顺手干的事儿,做亦可、不做亦可。如今再加一职,竟成非办不可了。”
    余清泉有点羡慕地说:“我看您乐在其中。”
    “迫不得已。要我安抚,怎么安抚?郑侯那里又裁汰下这许多的军士。没吃没喝的不行。窦尚书抠门得要命,让他一直拨钱粮来养流民,他非吃了我不可!没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那也得能想出办法来呀。”余清泉说。
    “别净夸我了,京中可还好?”
    余清泉道:“还好。郑侯北上,郑相公也消停不少。眼下还算太平,京城也还宁静。北地控住了,恐怕不蔓延,就一切都好。”
    祝缨点了点头,道:“既要做事,便要任人。我将屯田诸事理一理,劳你稍等两日,为我将奏本捎回。”
    “好。”
    第366章 荆氏
    整个行辕都很高兴。
    祝缨管的事越多、权柄越重,跟随她的大家就越好。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庆祝,厨下加菜,人人都整理仪容。心思活络的已经在准备礼物了。
    祝缨写了半天的奏本出来,他们已经将席面准备好了。
    今年的主宾当然是余清泉,他比祝缨差着好几级,但又是“天使”,因而与王刺史一左一右坐在了祝缨的两边。王刺史举杯为贺,祝缨也微笑点头。
    王刺史见她从不大喜大悲,心下感慨:这养气功夫,多少人一辈子都不能够有呢。
    再将目光往下面一扫,只见南人北人、男人女人交错落座,竟有了一丝诡异的和谐。
    此番大战之后,朝中怕不是要再多一位新贵了。
    王刺史又看看陈放,再看看顾同,再过个几年,这些人便能成为中坚,祝缨的势力也就差不多成了。虽然还嫌仓促,但是只要祝缨不早亡,恩同父子如臂使指。
    正感慨间,余清泉又向祝缨道贺。
    祝缨道:“是我多事,不想陛下竟又委以重任,实在惭愧。”
    余清泉道:“朝中正缺像您这样的人呢。”
    众人又是一番恭维,余清泉也看到了苏喆、祝青君、项安等人。这其中祝青君、项安都是没有官职的,余清泉也没有提出异议。
    待到宴散,祝缨去到余清泉的客房。余清泉已经换了一身便服,见到她来忙让了座。祝缨坐下之后拿出奏本,来交给余清泉。
    余清泉扫了一眼封面上还很新的墨迹,道:“这么快就拟好了稿子,您果然是精明强干!”将奏本郑重地收好。
    祝缨道:“尽我所能罢了。”
    余清泉又道了一声辛苦,继而说道:“您席间还有女子,观其情状也是领职事的么?还如梧州一般?”
    祝缨道:“是啊,让她们领一领妇人搭把手。”
    余清泉神色凝重地问:“北地征发,已经要动用妇女了吗?这场仗竟消耗至此了么……”
    祝缨摆了摆手:“还不到力竭之时。你多任任地方就知道了,说是征发抽丁,看着都是抽的男丁,实则平日里也会征发妇人的。北地用些当地妇女,比从外地再征丁过来强。旁的不说,一路过来的损耗就吃累不起。”
    余清泉点了点头,感叹道:“这场仗能利落地打完就好了。据您看,前线怎么样?如今的官军又是如何的呢?”
    他们都是文人出身,指点江山也是意气风发,吃了几次亏之后也吸取了教训。
    祝缨却不打算同余清泉交这个底,余清泉能做主吗?
    不能!
    那她跟余清泉废什么话?该说的都跟王云鹤说完了。
    祝缨道:“经郑侯整顿之后,好得多了。”
    余清泉小声嘀咕:“相公早说要改兵制,他们推三阻四,以致弄成如今的局面。还累得您千里奔波。早改了,忠武军多操练些时日,必不致有如今的情状。几场仗下来,必有人借机销旧账。”
    祝缨笑笑:“眼下先把胡人挡回去是正经。”
    余清泉又嘀咕了几声,抱怨着这些将军的旧事,说得都对,譬如冷平辉,之前那仗打得像傻子一样。又譬如他们私底下不知道侵吞了多少粮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