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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节
    杂事都推给赵苏,祝缨翻看邸报,忽然觉得嘴里没味儿——陈峦的孙子、陈萌的儿子,出仕了,起手就是正六品。
    飞快地浏览完了全部的内容,祝缨轻轻地合上邸报站了起来。
    不知陈峦放不放心孙子进京呢?
    第324章 陈放
    二十年来多少能人的天才设想都破产于皇帝死得太晚!
    譬如王云鹤,也是有一点“新群登基万象更新,我做一些改革更方便”的想法,哪知能干的先太子死在了皇帝前头,新太子又是那样一个脾气,皇帝活得久,诸王又被纵容成了这样,都是阻力。
    譬如施鲲,一位只想安稳混日子的人,与王、陈谋划了一件人生中俯仰无愧天地的事——送了许多年轻精英出京历练储备人才兼避开乱局,为国为民死了到地府都能吹牛的那种。皇帝多活了这些年,眼瞅着精英们都长成了,他们不踏进这场乱局都不行了。磨炼你们不是让你们练好了拳回来打架的啊!朝会上动拳脚只是表面,私底下大动干戈的主力可不就是这群人么?成养蛊了,避了个寂寞!
    譬如郑熹,很早到了先太子的身边,起手就是一个詹事,多么的亲密无间,他也乐于为太子扛雷。结果呢?皇帝活得比先太子还长!不说努力付诸东流,留下来成果的也不多。安排了温岳在禁军,皇帝熬到了温岳丁忧。安排了蔺振在皇帝身边、姜植在御史台,皇帝熬到了把这二人调出京。这都什么事儿啊!
    譬如刘松年,他被皇帝召进京,是为了准备襄助过度的,这一过度就是二十年,天天在京城里耗着,耗得老刘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得过皇帝。
    又或者段琳,段家相当的明白,他们有仇人,但是问题不大,一朝新旧交替,就是洗牌的机会。结果桌上这一局牌它打不完了!
    更不要提英年早逝的先太子一系了,先太子的命不算很短了,多少雄心化成灰土。先太子妃满眼光辉灿烂的人生,“噗”一声,被吹灭了。承义郡王、东宫旧属等等等等……都没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就是皇帝自己,二十年前拔除龚劼开始,也是为了好儿子。结果儿子居然不耐活。把好外甥郑熹给了东宫,然后郑熹也跟着蹉跎了好几年。眼看旧臣故人渐次凋敝,剩下的儿子皆不如死了的,皇帝心里也是凄凉得很。
    每个人每天都面临着“皇帝活太长”带来的难题,以及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题目。世界它居然不照着大家规划的来,总是出意外!
    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人们不太敢将对皇帝寿数的推测说出来,只能奋力地解着衍生的狗屁题目。
    京城里每天都有整个帝国的菁华们惆怅、调整,远在千里之外,还有一个郁郁的人——陈峦。
    他急流勇退又安排陈萌往外任去,便是担心儿子脑子不够使,搅进新旧交替的时刻成了别人的垫脚石。新旧更替,他一个老臣上表一贺,自己儿子就又能现到新君面前了,那时候再往京城一放。妥贴。
    哪想到皇帝又活了十年?直熬到了他孙子都能出仕了,儿子的资历都攒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都是含了口滚烫的羊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早知道该让儿子在地方上攒点资历就火速回京磨着,把脑子磨好了下场迎接交替!
    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孙子出仕不是陈峦安排的,皇帝想起他来的时候也没有同他打个招呼。
    说不得,只好随机应变了。
    “帖子拿好。进京后先拜见陛下,然后拜见各位相公,要恭敬,”陈峦对孙子陈放说,“几位相公眼下恐怕无暇指点你,遇大事或可求教于王云鹤。平日可与你祝叔父亲近,那是一个可靠的人,比别的同乡故旧更可信任,对他一定要礼貌。沈瑛是个愚人,做事做不到点子上,姻亲嘛,礼数要到。”
    “是。”
    “要始终将陛下排在最前面,便是要蒙蔽,也要将蒙蔽陛下放在第一。”
    陈放清了清嗓子,陈峦刺了他一眼,陈放老实站好。
    陈峦微叹:“陛下念旧了啊!”
    陈放低声道:“是。”
    “是什么?咱们好些年没有回京了,京城局势,不是你一个年轻人千里之外看过几封信就能知悉的。去了多听、多看,少说。”
    “那想和做呢?”
    陈峦轻声说:“现在还轮不到你,你只要站在那里就好。老老实实看三个月,循规蹈矩干上半年,再想着动手动脚吧。要与人为善。”
    “是。”
    特意算了个宜出行的日子,陈峦亲自将孙子送出了大门。站在门口,陈峦不无忧虑地看着长孙的背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陈萌加急送回来的小儿子忙说:“阿翁,外面热,咱们回房吧。大哥聪明的,一定能够显名的。”
    陈峦道:“你哪里知道哟~”
    ……——
    陈放一路晓行夜宿,途中经过了父亲陈萌所辖境内,又跑去刺史府里拜见了一回父母。
    陈萌道:“一转眼你也长大啦,到了京城之后先静观其变。你阿翁为相多年,我看诸王未必会安份,是会有人想与你做朋友、拉拢你的,你谁都不要答应。再过两个月我便也要动身进京去了。”
    今年轮到陈萌进京了,他倒觉得这个时候让儿子出仕时机不错,自己很快就能再回京带俩月孩子。
    陈放道:“阿翁也要我谨言慎行。”
    陈萌道:“这就对喽!我这里还有封信,你带去给你祝家叔父。”
    “好。”
    儿子答应得痛快了,陈萌又担忧了起来,前阵子朝上这一通乱,他身在远处都能感觉到那种紧张。儿子能够应付得来吗?
    陈放道:“儿入京之后不过是个六品,想出事也出不了大事的。”
    陈萌道:“六品与六品也不同啊!在陛下身边,嘴要严,要恭敬。”
    “阿翁也是这么说的。”
    陈萌又殷殷叮嘱:“什么沈家、冯家,走动走动也无妨,遇事不要听他们的,也不要为他们递什么话。”
    “哎。”
    陈放听了父祖两耳的教诲,又被母亲好一番关爱,将他的行李重新整理了一番,又添了几身秋冬的衣服才放儿子上路。
    到京畿地界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陈放已经换上了夹衣。
    这一日到了驿站,核了身份,驿丞才说:“小官人这边请。”便见一直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男子起身,上前问道:“可是陈相公家的郎君?”
    仆人要上前,陈放拦住仆人,自己说:“我是陈放。”
    当先一个带点稚气的少年上前一揖,道:“在下姓祝,是鸿胪祝少卿的学生。奉老师之命前来迎接郎君。”
    陈放看他个头不太高,看着有点紧张的样子行止却有礼,便和气地说:“原来是叔父的高足,叔父进京路过舍下,你是不是也一同来过?”
    来的少年就是祝炼,他被祝缨安排到驿站里蹲陈放。他以前也领些任务,但是完全独立完成且跑这么远的大活,这还是头一次。
    意识到自己紧张了,祝炼稳了稳神,道:“正是。”
    “里面说吧。”
    陈放比祝炼大几岁,陈峦尽心教导的孩子,气度看起来比郑家家塾那些人还要略强些。以祝炼的眼光看,他的身上也带一股极自然的“贵气”。
    两人进房坐下,陈放先问祝缨好,祝炼也代答了。祝炼道:“老师在京中不得出来,所以让我来知会您一声。京城近来发生了一些事情,请您留意。”
    陈放道:“叔父有心,不知是什么事?”
    祝炼道:“您是要去宫里任职的,第一要务那当然是陛下。”
    陈放这个六品不止起点高,位置也很好,是皇帝的近卫,由出身极高的贵胄子弟担任。它不看你的本领,也不看你的资历,就是看出身。从这里出身的人,哪怕放在纨绔堆里,也是顶尖的那一拨的纨绔。
    这活儿郑熹干过,骆晟干过,冷侯小的时候也给先帝干过。但凡有可取之处,都直接摆在皇帝的眼前。
    瞎了之后,皇帝愈发的念旧了起来,而他熟悉的旧人已凋零了大半了。想起一个,死了,再想起一个,又死了。想起陈峦,没死,就问陈峦的子孙。陈萌已经是刺史了,再问还有什么人。
    王云鹤与施鲲当然不会说陈家没人了,回复说,陈峦的长孙已经长大了。皇帝想到陈峦做丞相的时候事事称意,钦点的把陈放叫到京城去做官。
    也算是皇帝庇佑的人了。只要谨慎,陈放的将来坏不了。同样的,如果不谨慎,缺点错处也都摆在了皇帝面前。
    陈放问道:“陛下圣体安康么?”
    祝炼摇了摇头:“眼睛一直没有好,一直高深莫测。”
    陈放点头,心道:那就是喜怒无常叫人摸不着头脑。
    祝炼道:“老师说,您进京之后哪里都别去,先进宫。一切事务都要排在陛下后面。”
    这话就与陈峦的叮嘱合上了,陈放道:“叔父说的是。”
    祝炼又告诉他:“之前朝会上殴斗的事,禁军也有几个人被黜了,又换了些新人。您府上的两位熟人也被调换了。老师说,请您与他们见面的时候留意。”
    陈放忙说:“这是自然。”他看了一眼祝炼,决定把一些话亲自对祝缨讲。他家没有支使哪个“同乡”、“故旧”站队,那些人打群架不是他家指使的,这个得讲明白了,绝不能误会。
    接着,祝炼又告诉了他一些皇子之前的事情,包括东宫。皇帝现在面前最主要的是太子和鲁王。太子也还过着有点像先太子的日子,不过他主要是挨骂,皇帝骂完他一顿,就会给他多安排一点事情。久而久之,太子也习惯了。不过有歧阳王与骆姳在,倒是比较轻松。
    然后祝炼又拿出四份清单给他:“老师说,这一份是现在在京为官的同乡,这一份是宫中与您职司相关人员的名单,这一份是您入职的步骤,最后一份是京中现在流行的一些玩艺儿。”
    陈放双手接了:“多谢叔父。”
    祝炼接着说:“老师还说,十里不同俗,京城与老家的衣饰之类还有些差别。已经安排了裁缝到您府上准备着了,您回家之后量体,他们给做着,不耽误您穿用。”
    陈放心道:祝叔父果然名不虚传。
    又感谢了。
    祝炼又转达了祝缨的一些叮嘱,最后说:“老师还有最后一句话,请您一定要记牢。”
    陈放道:“不知是什么训示?”
    “面圣的时候,一定要沉着,口齿清晰,说得不要太快,一举一动,要如陛下都能看到一样。”
    陈放都记下了,然后取出自己的名帖:“还请世兄转呈叔父,我面圣之后便登门拜访,领叔父的教诲。”
    祝炼代收了他的名帖,然后告辞。
    ……
    陈放次日一早进京,先到宫中办入职。祝缨给他的第三张单子上写明了步骤、到哪里去办、办事的人、该人有什么性情特点、需要他做什么等等。
    他的祖父是前丞相,对这些本就熟悉,但是十几年过去了,毕竟有些变化陈峦不能尽知。祝缨就仔细得多,连遇到的人、办事的方位都给他写明白了。
    一路顺畅,通到了御前。
    陈峦已对他讲了不少皇帝的事,又有祝缨给的小抄。见到皇帝时,陈放也不慌乱。
    皇帝目不能视,仍是接见了他,说:“你阿翁还好吗?”
    皇帝的声音苍老而虚弱,有点含混不清。陈放抬头往上看,看到一个靠在椅子里的老人。陈放的声音有些哽咽:“祖父在家中常思念陛下,今日见陛下圣体安康,祖父必是欢喜的。”
    皇帝感慨道:“初见他时,我与他都还年轻。”
    一老一小叙了一回旧,皇帝道:“你才回来,给你两天假,回家去安顿一下吧。”
    “是。”
    皇帝赐了他一些财物,给了两天假,陈放却打算只休一天,提前过来上工。从皇城退出,先回自己府上,府里接着个宝贝,一群人呜咽着围了上来。领头的管家道:“府里可算又盼来主人家了!郎君的屋子已经预备下了,您先休息。”
    陈放道:“我先认认人,你们也认一认我带来的人,免得在家里见面不认识当了贼。”
    他第一先将府内管事认明,再将府中巡视一圈,又将自己带来的管事、僮仆安排了。才坐在厅上,问留守的管事近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