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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节
    祝缨道:“可以。”
    苏媛先挑了一些农具,其次又要了些兵器。祝缨遵循着朝廷的规定,可以给她箭头之类,却不卖弩给她,苏媛也没有过多的坚持,她要的更多的还是长刀。
    过不数日,两下交割完毕。
    苏媛也如祝缨上次那样亲自监督,直到最后一匹马被祝缨这边接收,她说:“好啦,你是个公平守信的人。”
    祝缨问道:“那么,可以互相交换奴婢吗?”
    苏媛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出,没有马上拒绝,而是问道:“怎么交换?”
    “一换一。你能做主,现在就定下章程,需要请示令尊,也请带话给他,我等回话。”祝缨干脆地说。
    这事儿是她吃亏,因为她手里没獠人奴婢,要从大户手里抠出来奴婢,得花钱买。经济越好的地方,越贵。亏得福禄县自去年起就有了盈余,不然她还真拿不出这一笔钱来。
    苏媛点头道:“可以。”其实她也要自腰掏包的。诚然,山上奴隶最多的人是她们家,但是不是所有被抢的奴隶都在她家手上,她也得出点血跟人换。她答应这个是要顶住很大的压力的,想来她哥哥也不会很同意。
    那位树老兄下意识地想阻拦,又忍住了。
    祝缨问道:“怎么?”
    苏媛道:“没事儿!就这么说定了!咱们还照上回交易的样子来?”
    “可以。我这里数目已经有了。”
    “好!等我将这批米运回去,再来。”
    “静候佳音。”
    第149章 进展
    与阿苏家几次接触都还算顺利,这样的买卖可以继续做下去,这对祝缨而言是个不错的消息。再继续接触下去,整个“獠人”不敢说,至少奇霞族、阿苏家是极有可能成为她的政绩的。如果让她在这里再多干些年月,跟整个“獠人”都联络上也不是不可能。
    祝缨有点遗憾。
    转念一想,自己这也算开了个好头,她就又释然了。
    踱着轻快的步子到了后衙,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女人的笑声。迈进去一看,张仙姑正跟祁小娘子、小江、小黑丫头等人在说笑。
    看到她进来,张仙姑道:“送走啦?”
    祝缨往她身边一蹲,道:“嗯,走了。”
    张仙姑伸手往她脑门儿上摸了一把,拿个帕子给她擦汗,说:“那你可能轻快些日子了。”
    祝缨奇道:“我啥时不轻快了?”
    “三天两头不着家,别来也没几顿跟家里一起吃的,还说轻快呢?”
    祝缨道:“在外面也不是累,”下句话她识趣地没说,换了个话题,“大姐呢?”
    “弄药呢。”
    “诶?谁病了?我没听说呀。”
    张仙姑道:“非得病了再吃药么?是药茶,说试一试,喝着清热解毒祛湿,等到大夏天的时候更好。”
    “这个好,去年你们出去时都病了呢。”
    张仙姑道:“就算不病,我也不想大夏天的出门儿,你也别出去。”
    祝缨道:“那可不好说,我年中还得见刺史大人去呢,大夏天我准出门儿。”
    一众人闲聊,杜大姐从厨房洗了一大盘水果出来,到了福禄县之后,吃水果可比在京兆方便多了,种类也更多。此时春末夏初,荔枝还没好,一些其他的水果陆续都下来了。什么枇杷、樱桃之类,又甜又好吃的。杜大姐另用个细竹蔑编的大盘子涮了一大竹盘子的桑葚出来,水还淅淅沥沥的往下滴。
    祝缨拿起一个梨来,惊讶地道:“这会儿就有梨了?”
    张仙姑道:“怎么就没有了?咱们在京,这会儿也能吃上呀,就是贵。”那会儿她舍不得买,后来祝缨管大理寺庶务了,家里就经常有稀罕东西了。
    梨是秋天的水果,现在是春末了都,天都热了……祝缨若有所思。京城什么没有?她想的是福禄县。
    祝缨道:“大姐不出来吃么?”
    花姐也从房里出来了,笑着说:“来了来了。”
    推了个小凳子给祝缨,祝缨一捞,塞到屁-股底下,张仙姑就喂她一颗桑葚:“你别上手了,一会儿沾了一手洗不掉叫人看着了不好。”
    她喂一颗,祝缨吃一颗,边吃边让别人:“你们吃啊。小江?”
    张仙姑笑道:“她都快气饱了,还吃呢?”
    祝缨心道,你不是一直喜欢小丫一点的么?怎么跟她也说笑了?问道:“我听你们刚才笑来着,怎么生气的?”
    张仙姑笑道:“学生太笨哩。”
    她们又笑了一阵儿,小江才嘟囔着:“我教幺妹她们。她们学得倒快,可是唱出来之后就跟我教的不一样了。调儿错了,高高低低的还会自己变调我就不挑剔了。她们还自家叠词、重复句子,这就与碑上的字对不上了。我是想,照着官话的发音唱着歌,不但字能识了,口音也能改了。当初为了县学生的官话,您费多少心呢?可……”
    一个唱歌音准、官话顺溜的小江,掰不过一个女监的方言,可就气着了。
    祝缨正笑着,祝大哼着歌从外面进来了。小江、花姐等都站了起来,祝缨听他哼的歌有些耳熟,也站起来过去问道:“爹,你唱的这个——”
    祝大清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又没那么不好意思似的,说:“啊,你爹不能识个字啊?”
    祝缨道:“当然能啦,你本来就识字,就……你唱这调子不大对吧?”
    “胡说!我就这么唱的。”祝大十分嘴硬。
    祝缨对小江道:“真的唱得对啊?”
    小江脸上哭笑不得又有点懊丧,却说:“字儿都是对的。”
    祝缨笑得更厉害了,问祝大:“爹,你这歌儿哪里听来的?”
    祝大“哼”了一声:“你还问我们呢?我和你娘都在衙门里跟人家江娘子学的!不跟你说了!我去写字儿去!”
    刘松年出手水平就是不一样,他比花姐实在高明许多。两人学字时不会哼唧了,也不容易忘。
    小江起初就是教女监的女典狱来学这个,女典狱半是闲的,半是给她面子,也都学些。彼时祝缨忙着外面的事儿时常不着家,张仙姑和祝大在家里没旁的事,听小丫说了识字歌的事,也有点意动。
    小丫就回去跟小江讲了,两头一掇撺,小江就来给张仙姑和祝大也教一教唱歌。那识字碑的底稿她也有,连歌带词,老两口识字比之前快了不少。
    这本是花姐先想出来的事儿,她也不恼,也不争,专心去研究药方去了。
    看到父母有事儿做,祝缨也高兴,问张仙姑:“娘也学会了?”
    张仙姑不好意思:“我就会几篇,没全学会呢。”她老人家跳大神时唱歌从来都只有一个调子,让她学会十六篇,确实得比较长的时间。
    她又说:“不耽误你们正事儿吧?”
    小江忙说:“大娘子放心,耽误不了的,幺妹她们调子学得快些,词儿她们也慢,还会自己乱填词呢。。”
    本地之民歌、山歌有些与张仙姑的“神曲”有异曲同功之妙,都是一个谱子自己往里面编词儿填进去。也慢。
    祁小娘子道:“不能找些学得快的人一块儿教么?”
    祝缨道:“哪有那么多学得快的人?”
    小江心头一动,当时没说什么。不多会儿要吃午饭了,她要离开,被张仙姑留下来又一道吃饭。能帮她闺女的人,在张仙姑这里都能得到优待。小江之前也跟张仙姑又吃过几次,只是当时祝缨忙外面的事,又去西乡,并没有在场。
    吃完了饭,祝缨就往前衙又处理事务去了——各乡识字碑相继立起来了,她得评估一下,看看接下来往大些的村落里立石碑的工程怎么继续。以及,流人营也开工有些日子了,她也要及时去巡视一下。
    小江也跟着出来了,她身上有个“差使”张仙姑也就没在意,自己拿着抄的稿子背歌词。
    …………
    祝缨和小江出了二门走了几步,小江看就要拐上大路有人看到了,突然说:“大人,我有个念头。”
    “嗯?”
    小江道:“我想去那边柳巷走一趟。”
    “干嘛?”
    小江道:“咱们都知道的,凡诗词传唱,经妓-女的口是最快的。你不提是顾及到我,我却想把这事儿给办好呢。她们学得又快,唱得又好听,没多久就能传唱开啦。”
    祝缨道:“那可不一定。”
    “可以的,”小江说,“不用借刘先生的名头,她们也有人会愿意学的。身在贱籍,能识两个字也能多卖几文钱不是?这地方不比京城,也没个人特意的教。我告诉她们对着碑学字,她们学得一准快。”
    祝缨道:“好吧。你既要去,就派个人跟你一同去。再有,去了给我留意一件事。”
    “什么事?”
    祝缨道:“官-妓、营-妓官府都要抽点儿,我看了县衙的账,数目不算很少了。这里面的经营我不是很懂,我手中事多、千头万绪,抽不出空来理会这个。你帮我看一看,福禄县这里是怎么经营的、分哪几项、什么人在做。里面的女娘年岁、身体是否康健,一旦不卖身了,还有什么技艺、能做什么营生。”
    小江问道:“您这是要干什么?”
    “有点儿想法,干什么、怎么干得看你打听到多少消息。你把这些都探听完了,我再告诉你下一步干什么。”
    小江一口答应:“好。”
    她出了县衙便行动了,她不直接一头扎进柳巷里,而是在柳巷的巷口转悠两下。然后去集市上“偶遇”个出来买菜的妓-女,在同一个摊子前站住了,借着买菜聊上了。识字碑就在市集外面,两人挎着菜篮子路过,小江就给这个妓-女顺口说了识字碑的事。
    妓-女道:“都说识字碑、识字碑的,识字才能看得懂,我与它相了这么久的面也不认识得它。”
    小江就说:“有歌呢,你会唱了,照着碑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词儿就认得了。”她说着就哼了一句,然后指着碑说:“第一个字就是‘煌’,第二个也是‘煌’第三个就是‘圣’,就第一篇的字难点儿,后面碑上的字都好记好写的。”
    妓-女将信将疑,道:“这么容易?”
    小江道:“嗯。”
    第一天就过去,第二天再买菜,两人就又聊了一阵儿。过不几天,这妓-女就跟小江约好了,到河边小江教她,不用小江去柳巷。
    歌传得不算快,“歌词对着识字碑能识字”这个消息倒是火速传播开来了。
    小江高兴地把消息带回来,祝缨道:“这个消息能传开来,比这些人都学会唱歌还要强呢。否则空有碑立在那里、歌唱在人的嘴里,无人去对照,两样都白瞎了。消息探听得怎么样了?”
    小江严肃了起来,慢慢地说:“柳巷里人还不算少哩……”衣着打扮跟京里比土得要命,苦却是一样的。在官府名册的竟有几十人,每天一睁眼就背着多少不等的要缴给官府的钱。大部分人身体都不好,少数人病得更重。
    小江低声骂关丞:“他只知道收钱,也不管管里面的人,四、五十岁了还不放人家,这一行,能活这么久不容易。”
    “唔,你先择年纪大的透个信儿,不要多,四、五个人,咱们先试试,她陈情,我放她脱籍。”
    小江瞪大了眼睛。
    “福禄县是穷,县衙是缺钱缺得厉害。难道要我跟她们催要卖-身-钱?”
    “您……您真的要放了她们?”
    “不然呢?给她们看看病,好叫她们多活一阵儿,好好地卖-身?”
    “可这样,您会不会有事?这都是钱呐!”小江说,“每月、逢年节,都要给官府缴钱,少了这一笔钱,您的日子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