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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祝缨则心无挂碍,回家换了身短打抄了个斗笠,出去转了一圈儿,抱了个包袱找到了花姐。
    …………
    花姐穿着一身僧衣,戴个斗笠、背着个大袱,可见在金螺寺里又多了一点家当。
    祝缨对她示意:“跟上。”
    花姐低声问:“你怎么这样了?”
    祝缨道:“别说话。”
    七弯八拐,到了一处房子门前,这房子的墙头上长满了草,十分的荒凉,连邻居家的声音都比别处要弱一点。隐约听到有孩子说要去“鬼屋”玩,然后被家中大人按住了一通打:“不要命了?!”
    祝缨通开门,把花姐推了进去,又把锁挂上,跳进了院子里,两在在墙边摘下斗笠。祝缨说:“包袱里有件缁衣,你换上,就说这些日子你都是扮成尼姑的,生活是靠化缘。晚上就住在鬼屋里。别人不敢过来,你才能躲下来的。邻居有小孩子来,你把行李藏到厢房里,他们不知道。”
    一样一样都交代清楚了,让花姐背了下来。
    花姐问道:“这是哪里?”
    “我刚到京城的时候看房子,中人说这处便宜,我一看,这样还能不便宜么?就记住了这么地方。”
    花姐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仍是一笑,又说:“你吃了好些苦头才有的今天。我的事儿……”
    “不碍事儿!”
    “来,你进屋换衣服把细软带上,别叫人偷了,我带你再去一个地方,去了那里,咱们就能回家了。”
    花姐依言换了衣服,祝缨把她的僧衣一卷带上:“跟我来。”
    花姐信任她,跟她到了义庄。
    义庄外头很荒凉,祝缨看四下无人,打开包袱把花姐的僧衣罩在了身上,低声道:“王妈妈就在这里了。我昨天已与杨师傅讲过了,他会安排王妈妈。坛子我也订好了。咱们去取了来,我就把你带回家。就说,我是在义庄蹲到你的。”
    花姐道:“好。”经这一夜,她已想明了一些事情,无论自己是不是孤儿,王妈妈确是救了自己一命的。育婴堂,她知道,固然积德行善,却不如有爹娘亲人照顾能活得好。好些医药不及时的孩子也就夭折了。
    她向前走去,在门口被祝缨“捉住”,一僧一尼在义庄门口对峙,一同领了骨灰,祝缨带她去了京兆府,先把户籍给上了。
    又是在天要黑的时候,王云鹤几乎要叹气,他想说,祝缨你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还是咽下了话。
    听花姐说了陈述,如何逃出冯府,栖身鬼屋。王云鹤冷不丁地问:“彼时你尚不知自己身世,为何要逃?”
    花姐道:“大人容禀,妾本是有丈夫的。先夫亡故,有婆母做主,为避族人逼勒、守住夫家家业,无可奈何招赘。幸而后夫守礼,说,没有热孝之中逼娶的,他待婆母如母,待妾如姐。不想夫人却又命妾再嫁,妾只得逃命。”
    王云鹤道:“罢了。再拖下去,又要给你开条子了!”命人带去给花姐还俗再登记入京兆的户籍册。
    祝缨不想延,带着花姐随办事的文书去填户籍,王云鹤将手背在身后,想了一下,回去写个奏本,请求朝廷要严格管理度牒。今天是个逃家的小娘子买度牒也就罢了,明天要是个江洋大盗呢?那可不妥!
    祝缨和花姐没有想到度牒能让王云鹤联想这许多,两个人捧着个骨灰坛子,给花姐办新户籍去了。祝缨想给花姐立在自家户上,就登记成自己的姐姐,现在祝家是她做主,这个还是能办得到的。放在自己户上,自己是个官儿,万一有人想不开动花姐,也得掂量担。
    花姐想的却是,得单立户!她一则不想占祝缨的便宜,二则还想学医,三则,单立户,也可为祝缨掩饰。不是姐姐,可以装妻子、未婚妻。祝缨实在是“不宜娶妻”的。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文书就照着祝缨的意思开始填表,祝缨说:“等一下,单立一户。”
    “咦?”文书狐疑地看着她。
    祝缨道:“我想岔了,得经过父母同意才好。到时候再改就是了。照她说的写。”
    第83章 生活
    花姐的户籍办得稍有点麻烦,她的姓氏是现想的。
    办户籍的文书问她:“姓甚名谁?”
    如果是落在祝缨的户上,姓祝就可以了。单立一户,跟姓祝的又没关系。她又不是冯家的人了,也不能跟着王婆婆姓王。紧急之下,她脱口了一个姓氏:“朱。”
    再说名字,文书倒是不着急叫她想名字了,女人么,名字可以有、也可以没有。按照排行填一个就行了,花姐也不知道自己的排行,既然是单立户了,就写个“大娘”。
    从此,户籍上她就是朱大娘了。
    另一件让文书多看了她一眼的事儿是花姐没有恒产,也就没有个住址了。不过也没什么,穷人多得是,花姐是“育婴堂”的孤儿了,京兆尹开口说给她立户,那就立呗。
    花姐郑重收了自己的那一页纸,祝缨就掏了点钱给文书等人,文书道:“可不兴这样啊。”祝缨道:“那你就当喜钱行不?”文书笑着收下了,对祝缨说:“官人抱着什么?”祝缨抱着个骨灰罐子,怕吓着人,上头包了个包袱皮儿。
    她笑笑:“你猜?”
    文书也笑了:“我不猜。”
    两人说了两句,祝缨就说:“要宵禁了,我们得走了。”
    文书“哎哟”一声:“都这个时候了,是得走了!”
    祝缨抱着骨灰坛子,花姐揣着户籍文书,两人出了京兆府,花姐道:“我来抱着吧,你抱了一路了。”祝缨道:“不用。取了你的行李,咱们就回家。”
    花姐听到“回家”两个字,心中一荡,大声说:“哎!”又让祝缨把僧袍给除下了,她穿着尼姑的缁衣,祝缨穿着僧袍,这样的搭裆挺惹人眼的。祝缨道:“不急,等取了行李再换下来也不迟,就是叫他们看着。回去以后,跟谁也别说你做过僧人的事,什么都别提,就说是我才找到你的。”
    她做事总是要留一手的,这样才能让许多人做证,是她穿着僧衣去逮着了一个尼姑,好坐实花姐之前的尼姑身份。
    两人取了行李,祝缨就把骨灰坛子给花姐抱了,自担了行李。出了巷口的时候恰逢着一个邻居出来泼洗菜水,看了他们吓了一跳:“怎么?又有谁要搬了来么?小师父,做的什么法事?”
    祝缨道:“还没,先来看看。”
    邻居道:“小师父,千万小心呐!这里的鬼,厉得很!也就这阵子不闹了。只怕一旦有人要住过来,又要闹了。阿弥陀佛!”
    祝缨道:“多谢提醒。”与花姐两个紧赶慢赶的抢在关坊门店前跑进了坊里才停下脚步。两人都喘着气,相视一笑,祝缨道:“好啦,可以慢慢地走了。”
    花姐到过祝缨现在的房子,也不用引路,她也跑得累了,慢慢地走着、四下看着,说:“这地方很好的,跟咱们以前住的地方有点儿像。”
    京城豪宅众多,与小县城全然不同。只有一些坊里,依稀有点小县城的影子。于妙妙在县城的院子跟这个有点像,不过比这里的都大些。
    祝缨道:“是有一点儿。”
    坊里此时还有人,大家都在坊里也不急着回家,这一僧、一尼的搭配有点奇怪,有人上前问:“师父,你们是哪里来的?”
    祝缨把斗笠一摘:“大娘,是我,我出去找我姐姐的。现找着了。”
    “哟!小祝官人!这是……”
    祝缨道:“我不是外头赴京任职的么?路上与姐姐走散了,现找着了。”
    大家都说恭喜。祝缨道:“我们得赶紧回家了,好叫爹娘知道欢喜。”
    街坊都催着快回去,也有看热闹的街坊、闲着的里正之类围随着二人,又有热心人说:“你们带着行李太重啦,我们来帮忙。”
    除了骨灰坛子不松手,旁的东西都被邻居们一抢,送到了祝家。
    张仙姑与祝大这天从落衙的点儿开始就担心,一气担心到宵禁的时候,张仙姑正在巷口张望,一看一群人到来,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街坊们有说“恭喜”的,有说“咋没听你们说起过还有个闺女的呢?”有说“祝大娘子,你看看这是谁?”也有说“张大娘,儿女双全啦。”
    张仙姑先是没听懂,再看闺女穿了个僧袍,大惊:“你怎么穿成这么个怪样子了?”
    花姐抱着个骨灰坛子往前一拜:“干娘。”
    张仙姑看着个尼姑,说了一句:“你谁啊?”
    祝缨把花姐的斗笠一摘,张仙姑先看着光头,又愣了一下,看到花姐的脸才一声尖叫:“我的天!头发呢?哎哟!快回家快回家!可算找着啦!”
    街坊们都笑着说:“瞧这高兴劲儿。”一道把行李给他们家送过去。祝大在门口,听着动静,说:“怎么了?怎么了?真找着啦?!”街坊们说:“怎么,老官儿?”祝大掩饰道:“没想到找着这么快呀,快回家吧。在门口像什么话?”
    祝缨站在门口说:“多谢诸位,过两天请大家吃酒,今天容我们自家先说说话。分别太久,爹娘话都说不利索啦。”张仙姑也跟几个相熟的邻居说:“过两天再带她跟大伙儿说话。”
    ……………………
    一家人关门进了院子,张仙姑拉着花姐的手一边打量一边说:“哎哟,花姐花姐啊!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来,先洗把脸,咱们先吃点儿东西!我早间才买的鱼!哎!你现在能吃不?”
    祝缨道:“大姐已还俗了。”
    张仙姑高兴:“那好!哎……衣裳……这儿没你的衣裳……先穿我的行不?新做的,预备端午穿的,我还没上身儿呢,过两天咱们再做新的,还有你这头发,我给你找个头巾……”
    祝大说:“你先叫她歇歇行不行?现在人都来了,你有多少话说不得?老三啊,东西都放下,你这一身,也不像话!”
    祝缨道:“那我们去换衣服。”
    拉着花姐到了自己的房间,门一关,三两下把僧衣换了下来。那边张仙姑急匆匆翻出了自己的衣服,她与花姐的身量不同,这些日子她吃得好,年纪也到了,略有点发福,花姐则比她略高一些。好在做衣裳有放量,两下扯平,花姐穿着她的衣服倒也合身。
    花姐却有些推辞:“这不是家常衣裳,我在家不用穿这样的。干娘拿平常穿的给我就成。”
    张仙姑道:“害!要有那些个合体的,我还用做新的吗?我胖了,穿不了都扔了。”
    祝缨道:“你先穿,明天找裁缝给你们俩都做新的,快着些吧,还有正事儿呢。”
    张仙姑道:“我去给你们烧水、做饭。”跑去干活,又觉得晚饭准备得不够,要去坊里再买点现成的饼子。
    屋里,祝缨把骨灰坛子放到书桌上,花姐道:“我还没有拜见干爹。”
    祝缨道:“你先换衣服。”花姐没有换衣服,说:“干娘这衣裳,我还是不穿了吧,你有在家的穿的给我两件旧的先穿两天。别劝我,知道你们热心,既不把我当外人,以后都要过日子的,不兴这么弄。”
    祝缨就翻了一件自己的布袍子给她换下了缁衣,鞋子也没有新的,花姐道:“这个不碍的,我自己也能做。既还了俗,我这头发也得蓄起来了,正好在家把针线做起来。头发长出来了,再弄别的。只可惜去了不了生药铺子啦……”
    祝缨道:“咱先安顿下来,那些个都不急,总会有办法的。”
    一时出去,张仙姑饼子也买来了、饭也摆正房堂屋里了,祝大也转过神来,清清嗓子,说:“吃啥?先去上个香。”
    花姐有点茫然,张仙姑道:“是呢!应该的!”推花姐进了西屋,点了个灯,花姐看到许多牌位先吃一惊,就着灯光看时,依稀看到了上面的名字,眼圈儿就红了,转身要说话,张仙姑把灯放到供桌上,道:“来。”
    祝缨去把骨灰坛子也抱了过来,放在于妙妙牌位的旁边,说:“这也受一炷香火吧。明天我拿去报恩寺里,给点钱,叫他们给葬了。回来再弄个牌位。”
    花姐看着边的牌位是半新的,也有烟火熏燎的浅浅痕迹,知道不是新供,郑重拜了。祝缨又把坛子搬回自己的屋里,张仙姑道:“你拿的什么?”祝缨道:“好东西。别问,洗手吃饭。”
    花姐又拜了一回祝大,叫一声:“义父。”
    祝大捋着须,受了这一头,心里痛快了不少,说:“吃饭吧。吃完饭看怎么安排你。”
    祝缨道:“大姐已经落户了,自落一户。我预备着等休沐日,在家里请些见证,叫大家知道大姐回来了。爹娘认她做干女儿,也算有家了。”
    祝大刚坐下拿起筷子,闻言饭也不吃了,道:“什么?没落咱家?”
    张仙姑道:“也行!老三既然这么干,就有她的道理。”
    祝缨道:“我有安排。”
    祝大想问,被张仙姑桌子底下踩了一脚,闭嘴了。晚上吃完晚饭,花姐自然与祝缨住在一起,花姐先安放行李,她没有带铺盖,祝缨道:“没事儿,用我的。我这儿铺盖也多的。”
    又要筹划新铺盖、衣服、新床之类。花姐道:“那太破费啦。”点了个灯在书桌上,要开始写写算算,看要花多少钱,又要置办什么东西。祝缨道:“这是必得办的。我还打算把这三间厢房拿木板隔开,南一间我住、北一间你住,街坊邻居来串门儿,看咱们俩住在一间,不定得有什么风言风语,不好。”
    花姐道:“不怕的。”
    祝缨道:“那不行。过日子就要有过日子的样子。我还预备请一些同僚、里正之类,再有金大哥他们,一同来吃一席酒。将事情定下来,你就安心在这里蓄发。你想学医,咱们也有时间商量怎么学。”
    花姐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