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原生文明启示录 作者:孙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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盾。只有秦国成功地解决了这一矛盾,创建了中国统一文明。
忘战灭国:灭齐之战
1.统一战争最后阶段的秦齐两国态势
公元前223年王翦灭楚之后,统一战争进入最后阶段。
(1)秦国的战略部署:四路并举
其一,政治跟进。在故楚之地立即落实政权建设,主要是全面设立郡县官府,迅速建立战后社会秩序,安定民生。随着战事进展,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秦在江淮流域的故楚之地先后设立了四个郡——陈郡、九江郡、会稽郡、长沙郡,并有效建立了郡县官署。也就是说,除了岭南、闽越广大地区还无法立即建立有效政权,楚国所能实际控制或者松散控制的地区,都建立了有效政权。这是重大的政治同步战略,它有效地稳定了社会,保证了军事胜利的成果,是秦统一六国进程中的长期战略之一。
其二,立即分兵一部,北上燕、代之地,彻底肃清燕、赵两国的流亡势力。这一路秦军由王贲统率,先攻辽东燕王喜流亡残部,再攻赵国流亡政权(代国)。大约半年时间,王贲部顺利完成北部攻势,俘获燕王姬喜、代王赵嘉,安定了辽东地区与代郡地区。
其三,王翦的灭楚主力军,在平定老越国(今日浙江地区)北部地区众多“百越”自治政权的同时,周密筹划进军岭南。这是一项史无前例的统一华夏南国的战略进军,我们在后面将专节展现。
其四,立即筹划灭齐之战,由秦军王贲部与北方蒙恬部配合完成。
(2)齐国的大混乱局面
这时的齐国,富庶安乐又夹杂着恐慌混乱,几乎是举国陷入无序状态。
一个最大的背景是:山东各大战国相继灭亡之后,大量的贵族流亡人口纷纷涌入齐国,既给齐国带来了巨大的流亡财富,也带来了巨大的社会混乱与政治动荡。当时的齐国庙堂,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乱象,一直没有拿出安定大局的方略。历经数年,直到王贲大军压境,这种混乱状况非但在依然持续,而且日趋激烈。
据《战国策·齐策六》记载,齐国的即墨大夫,曾经在秦军灭楚之后,对齐王建提出过一则气势很大的策划:利用齐国有“数百万带甲之士”的优势,将进入齐国的流亡力量组织起来,支持他们恢复各大战国,使齐国趁势成为天下霸主。这则策划的具体实施方略是:其一,组织在阿城、甄地一带避难的百余家三晋贵族势力,交给他们一支“百万人”的大军,出动收复魏赵韩三国旧地;其二,组织在临淄城南避难的百余家楚国贵族势力,也交给他们一支“百万人”的大军,出动收复楚国旧地;其三,齐军再以“百万之众”,从三晋的临晋关地带与楚国北部的武关地带攻秦,“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
显然,这是一则大而无当的盲目策划。其荒谬之处,一是神话般夸大了齐国军力,认定齐国有“数百万军队”,与齐国现实距离太大;二是完全脱离了当时的实际,似乎只要有流亡贵族鼓呼,复辟六国便弹指可成。从可行性上说,这个即墨大夫的策划,完全是一个迂腐书生的大话而已。惟其太过离谱,这则策划很自然地泥牛入海了。
但是,齐王建没有接受这样的策划,绝不意味着齐王建很有主见。
恰恰相反,当秦军压境时,齐国高层陷入了完全失措的境地。
一个曾经的大国,在危急存亡关头丧失反应能力,原因隐藏在既往的历史之中。
(3)田氏齐国由盛转衰的历史脉络
战国之齐国,是春秋中期开始形成的田氏集团,持续在姜氏齐国推行新政而不断壮大起来的新政权。田氏私家势力的壮大,到春秋末期的齐平公时期到达高峰——公元前476年,田氏在齐国占据的土地与人口数量,已经超过了姜氏公室的领地。这一事件,是春秋诸侯社会崩溃的基本标志。这一年,也被后世史家确定为春秋时代结束的一年。从文明史的意义上说,田氏政权取代姜氏而建立新齐国,是战国新文明的曙光。
进入战国初期,田氏政权继续壮大,历经田常、田成子、田庄子三代,至太公田和时期,田氏政权继魏赵韩之后,成为东周王室认可的又一个新诸侯国。之后,经过桓公田午时期,田氏齐国的总趋势一直处于上升状态。
进入战国中期,齐国历经齐威王、齐宣王、齐湣王三代,都曾经是有力量改变天下格局的第一流大国。齐湣王前期,还曾经与秦昭王分称“东帝西帝”,使齐国一度成为与秦国并称的超强大国。
在整个战国时代,齐国还有一个最大的文明功绩,就是创建了稷下学宫。这座当时华夏世界的最大学宫,一直延续到齐襄王时期,历时一百余年。这座伟大的学府,是战国时代的思想文化圣地,对中国统一文明的生成与发展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田氏齐国的沉沦性转折,发生在与燕国的那场漫长战争之后。
公元前284年,燕国上将军乐毅率五国联军攻齐。在大破齐国主力军之后,其余四国如约撤军了。乐毅率燕军继续进攻齐国,连续占领了齐国全境七十余城,只剩下即墨、莒城两座城池坚持着最后的抵抗。这场残酷的战争一直延续了六年多,齐国几乎所有的财富都被燕国掠夺一空,数以万计的精壮劳动力,也被押送到燕国去了。六年之后,燕国政局变化,燕军统帅乐毅被罢黜了。由此,即墨城的守城将军田单,率军趁机发动了反攻。胜利之后,田单率领齐军对燕军展开追击,齐人全境呼应,大破燕军,收复了齐国全境,并承认此前在莒城即位的新国王——齐襄王为齐国新君。
自此之后,田氏齐国进入了每况愈下的衰落时期。
复国之后,齐襄王拜田单被为安平君,职任丞相,总领政事。原莒城守将貂勃擢升大夫,协助田单主政。田单、貂勃,都是齐国历史上罕见的从残酷抗战中磨炼出来的大才。可是,两人却饱受齐襄王猜忌。在田单磕磕绊绊主政的十余年里,齐国有所恢复,但整体实力已经远远衰落了。从用兵频率上说,齐国在这十余年里只打了三场小仗:一仗是收复几座边境小城的对狄族之战,一仗是抵御秦国,一仗是援助赵国。三次小战,对齐国的实力增强几乎没有什么作用。最后一战刚刚结束,在位19年的齐襄王就死了。
此后田建即位,直到齐国灭亡。
齐国真正地衰落沉沦以至于麻木不仁,发生在齐王建即位后的四十余年里。
2.齐国末期畸形政治场的历史透视
这个齐王建,是战国末期庸主群里最为孱弱的一个。
要了解这个严重依赖母亲而又孱弱平庸的末期齐王,还得回到那场战争中去。
(1)一则曲折传奇的婚姻,决定了齐国末期的政治格局 公元前284年,乐毅率五国联军破齐。齐湣王逃出都城临淄,被前来援救齐国的楚国将军淖齿,鼓动齐国逃难民众杀死了。当时,临淄王城宫廷一片大乱,齐湣王尚是少年的儿子田法章,在混乱中逃出临淄,随难民进入了貂勃部坚守的莒城,隐名埋姓地流浪着。后来,这位狼狈的王子为了谋生,就在一座府邸做了一名仆役。这座府邸,是齐国退隐大臣太史敫的家。太史敫有个小女儿——我们姑且称她为“太史女”吧。此女聪敏非常,总觉得这个突然飞来的仆人很令人惊讶,纵然一身粗麻布衣,却总是渗透出一种特异的气息,一定不是一个平常人家的落难子弟。于是,在衣食紧缺的战乱时期,聪敏的太史女常常从父亲那里偷出一些食物衣服,送给这个英挺年轻的仆人。
很快,太史女就瞒着父亲,与这个年轻的仆人相爱了,私通了。
就在这时,淖齿率领的楚国大军撤离了齐国。之后,坚守莒城的貂勃与流亡而来的大臣们商议,决定公开寻找齐湣王的儿子,将其拥立为新齐王,以凝聚齐国军民的抗燕士气。可是,查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王子的踪迹。
实际上,在太史敫府做仆人的田法章,早已经知道了齐军寻觅王子的消息。可是,他不知道齐国军民是不是要杀他,因此迟迟不敢露面。后来,大约由于太史女有意无意的解释说明,使这个年轻人相信了不会有灾难,一定是好事。于是,仆人便对太史敫父女承认了,自己是齐湣王的儿子,是齐国王子田法章。很快,田法章被拥立为新齐王,这就是齐襄王。
在新王的坚持下,太史女被立为王后,史称“君王后”。
这个君王后,很快生下了一个小王子,就是被史书称为“齐王建”的田建。
齐襄王在莒城度过了五年,重新回到临淄的时候,小王子田建已经四岁了。对于这桩婚姻,君王后的父亲,古板的老“太史敫”是深感羞愧的。在齐襄王派人迎接这位老臣岳丈回临淄的时候,太史敫坚决地摇头拒绝,并痛切地说:“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种也!汙吾世。”——女子不经媒妁而自己嫁人,这不是我的种,污我一世啊!由此,这个古板的老人此后再也不见他的这个王后女儿了。
可是,如此激烈的斥责言辞,太史女居然毫不计较,照样按照礼仪回莒城探视父亲,奉行着永不见面的孝道。为此,太史公在史书中大加赞扬:“君王后贤,不以不睹故失人子之礼”——君王后是贤女,她不因为父亲不见她而失人子之礼啊!
很快地,10余年过去了,齐襄王死了,19岁的田建做了新齐王。
(2)君王后摄政时期,齐国奉行孤立于山东六国的事秦政策 田建对母亲非常依赖,用今天的话说,这个年轻的国王有严重的恋母情结。
所以,田建即位后,齐国事实上是君王后摄政,齐王只是个虚位而已。在君王后摄政的16年里,齐国一直奉行着一条“事秦谨,与诸侯信”的邦交方略。所谓“事秦谨”,就是以附属国的地位,谨慎地听命于秦国霸权。所谓“与诸侯信”,就是在对山东诸侯的邦交中恪守盟约,讲求信用。
可是,在战国末期剧烈的兴亡沉浮中,君王后摄政的齐国,可以做到“事秦谨”,但根本无法做到“与诸侯信”。因为,这两则方略恰恰是矛盾的,是针锋相对的。请看一则最重大的事例——齐王建六年,秦赵对峙的长平大战开始了。最初阶段,齐国与楚国一起,都准备按照合纵盟约出兵救赵。这时秦国发出了警告:齐楚两国若想与秦国结好,就退兵。否则,秦国将发兵进攻两国。于是,齐国与楚国一样,都因畏惧秦国而退兵了。不久,赵军被秦军包围于长平谷地,断粮四十余日。赵国紧急求救于齐国,请求粮食支援。可是,齐国的君王后母子政权,却不听大臣周子力主救赵的慷慨陈词,最终拒绝了援救赵国。
自此之后,齐国与秦国的关系便稳定了下来。
这种稳定,是一种非常特异的格局:秦国只对中原五国用兵,而不进军齐国;齐国则在秦军进攻他国的问题上保持不救援立场。这是“事秦谨”的要害。其余的邦交事务,齐国都很守盟约,此谓“与诸侯信”。也就是说,齐国以在国家兴亡中的“事秦”立场,换取了与秦国的相安无事。同时,又以在邦交实务中的信用,换取了“与诸侯信”的天下虚名。
从根本上说,齐国的这种以“事秦”为邦交根基,而对山东五国的战争危难一律不救援的对外方略,是一种孤立于既往同盟阵营的自杀政策。可是,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齐国庙堂沉湎于没有战争的安定岁月,对这种孤立主义的危险没有丝毫警觉。
在《战国策·齐策六》中,记载了君王后的两个故事。
其一,秦昭王派出特使,给齐国送来了一副玉连环,请齐国拆解。临淄王城无人解得。君王后拿来了一把铁锤,砸断了玉连环,对秦国使者笑云:“谨以此法,解矣!”秦国特使一时惊讶无言。
其二,君王后老病将死,齐王田建守在榻前流泪。君王后说:“群臣之中有几个人,还是可用的。”田建惶恐地转身高声道:“快拿笔牍来,我要写下!”君王后一笑:“写下,也好。”可是,当田建从侍女手中接过毛笔和竹简的时候,君王后却说:“老妇已忘矣!”
如此两件事,一见君王后之聪明,一见君王后之心机。第一则故事,锤断无解之玉连环,君王后是聪明的,也是果敢的。因为,这实际上是以特殊的邦交语言,向秦国表明了一种意向:真将齐国逼上绝境,我只有“碎玉”了。也许,果真是这种聪明果敢的邦交举动,起到了一些震慑作用,终归是秦国在君王后母子当政时期,几乎没有过进兵齐国的战事。
第二则故事,对于最重大的人事善后,主动提起,又主动忘记,君王后是心有所虑的。这种临时变化的心机有两方面:一是维护自己的贤名,最后大事不落“王后干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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