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宫宴起舞
苏仪气得银牙暗咬,长袖中不由紧紧拽着手帕,几乎要生生撕破。她从来都只见卫云兮淡妆素衣,从未见过她如此浓妆倾城的样子。她一转头,果然看见慕容修俊眼中笑意深深。
他竟亲自离座,走到卫云兮面前,亲手扶她起身:“免礼1他从未见过卫云兮如此精心打扮,而且还是为了他!
卫云兮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多谢皇上。皇上不怪臣妾来迟,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慕容修哈哈一笑,扶了她的手慢慢步上御阶,笑道:“朕怎么会怪你呢。若是身子不舒服,不来也行。”
卫云兮嫣然一笑:“怎么能不来呢。不来便是抗旨了。”
帝妃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笑,情意绵绵的样子。苏仪脸上亦是变了几变,可她心中城府甚深,很快笑着上前问安。
卫云兮笑着扶起她:“淑妃多礼了。”她美眸扫过左侧,看到萧世行若有所思的神色,微微侧身笑道:“见过萧王殿下。”
萧世行含笑回礼,打量了她一眼:“拜见贤妃娘娘,此去一别数月,不知娘娘可安好?”
卫云兮看见他眼底隐藏的关心,心中一暖,回礼道:“本宫甚好。劳萧王殿下关心了。”
萧世行一笑便不再言语。慕容修不知怎么的,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两人早就熟识了。但是大殿之上又不能质疑发作,于是他握了卫云兮的手道:“要不与朕一起坐?”
卫云兮看着御座旁边那空荡荡的凤座,低头婉拒:“臣妾不敢,臣妾坐在皇上下首就好了。”说着她便坐在了左手侧,倒是与左边宾座上的萧世行更近了一些。
慕容修掩下心中异样,便宣布了宫宴开始。卫云兮听着慕容修的祝祷词,忽地觉得对面有人在盯着她。她回头,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怨毒的眼睛。是苏仪在看着她。
卫云兮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苏仪很早就梳妆打扮,甚至亲自到御书房与慕容修一同过来赴宴,可偏偏这风头却被自己夺走了。她能想到苏仪心中如何不甘愿。可是这宫中不就是如此吗?不争也许比死还凄凉。只不过苏仪争的是宠爱,而自己争的不一样罢了。
于是卫云兮端起酒杯,对她嫣然一笑,便一口饮荆苏仪看着她,眸中闪了几闪,这才冷笑着端起酒杯。
宴席开始,席间觥筹交错,笙鼓齐鸣,歌舞阵阵。卫云兮看着满殿的欢腾,红唇边溢出冷笑。慕容修的皇位一日比一日更加稳当了,不得不承认,比起儒雅而无雄心的慕容云,慕容修更适合当皇帝。
她正在沉思,忽地苏仪款款上前,含羞拜下:“皇上,臣妾不才,想为皇上和北汉的贵宾献上一曲。”
她话一出,朝臣们纷纷惊讶。听闻苏仪是才貌双全,但是从未见过她当众展现技艺,如今倒是可以大饱眼福了。
慕容修一笑:“淑妃有心了。”
苏仪嫣然一笑:“臣妾愚钝,只会弹琴,可惜弹琴实在是太过沉闷了。不知可否有人伴舞。”她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卫云兮,笑得诚挚:“常闻得姐姐也是才貌双全,当年还是南楚第一美人,不知可否能陪臣妾为皇上和贵宾一曲歌舞贺两国修好之盟。”
卫云兮唇边的笑意渐渐凝结,长袖中她的手掌不由握紧。苏仪是故意的!
自己肩伤才刚好不宜跳舞,可是若要婉拒岂不是无形中拂了慕容修的面子。
她遂一笑:“淑妃说笑了,本宫哪比得上淑妃姐姐的才艺呢。就怕跳得不好,贻笑大方。”这一句已是婉拒了。
苏仪眼中得色掠过,口气却是惋惜:“是真的吗?可是臣妾在诗社中也曾看见贤妃娘娘跳过一曲采莲,惊艳四座,当时那抚琴吹箫的是……”她猛的住了口,故意不再往下说。
卫云兮心头一恸。采莲!是的,她怎么忘了,第一次见了慕容云,她为了引起慕容云的注意,特地献舞一支。就是那一支采莲彻底地让慕容云爱上了她。
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曾经跳舞的少女如今心中一片荒凉,再不复当日清醇,而那曾经翩然出尘、寄托着她无限希冀的男人也不知所踪。世事变化得令人仿若隔世。
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苏仪,犀利的美眸射出森冷的恨意,看得苏仪脸上的得色渐渐湮灭。她不自然地撇了撇红唇,等着卫云兮的答复。
慕容修剑眉深深皱起。他虽不知此间曲折,但是这话听起来另有故事。而他想到的当然是最有可能的那种。
他正要开口,卫云兮已冷冷站起身来,走到苏仪面前,问道:“淑妃想要弹什么曲子?”
“长歌行。”苏仪很快回答。她为了这次宫宴早就有准备。这长歌行在南楚传扬甚广,音域恢弘大气,弹好弹,要跳却不好跳,大开大阖,一不小心就会出丑。
卫云兮眼中沉了沉,正要说话。只听得席上有人哈哈一笑,上前道:“既然淑妃娘娘精通音律,但是本王想,此情此景还是弹一曲宴宾好了。”
苏仪闻言皱了皱秀眉看向替卫云兮解围的萧世行。宴宾节奏欢快,是从北汉流传到南楚的曲子,说的是有贵客从远方而来,主人十分欢喜,特奏起美乐与宾客同欢。跳倒是好跳,就是弹琴的人一个不好就容易弹错了,到时候出丑的可是自己。
苏相国看着席上僵持的三人,怕苏仪再争强好胜万一惹恼了慕容修,连忙上前道:“就宴宾吧。淑妃一自小习得一手好琴。微臣等现在有耳福了。”
慕容修看了苏仪一眼:“淑妃意下如何。”
苏仪看了卫云兮,忽地笑:“但是宴宾可是要多人同跳,臣妾就不知道谁能与贤妃娘娘同场而舞。”
以卫云兮的身份,若是配了歌舞伎那岂不是降了她的身份了。若是她一人那又怎么跳出这曲子的欢快气氛?
“既然是宴宾,那自然是宾主同舞。萧某不才平日也喜音律愿意为陛下献舞。”萧世行不介意地道。
慕容修看着他,不由笑了,曾听闻萧世行善于排兵布阵,运筹帷幄,这跳舞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若他真的肯,倒是绝世难得见一回了。于是他问卫云兮道:“云兮,你以为如何。”
卫云兮回头看着萧世行,眼中的眸色柔和,深深地躬身:“那本宫恭敬不如从命,在此多谢萧王殿下。”
……
琴声渐起,一曲宴宾奏起,欢快婉转。殿中众人凝神看去,只见那殿中的歌台上,翩然舞出一抹水袖。卫云兮身着水蓝色霓裳舞裙,头上卸去了繁重的发簪,只以点点珠翠盘绕着,清雅淡然。舞裙曳地,踢踏回转,她的身姿行云流水,若水莲花绽放,令人看得心旷神怡。琴声渐欢快热闹,仿佛远远有众人纷纷行来,参加这一场欢筵。正在这时,长歌声起,萧世行走上台来。他脚踏节奏,凝目看着卫云兮,微微一笑便拂袖而舞。
卫云兮看到他含笑的深眸,心中不由一动。
他的眸光令她心中弥漫异样。可还未等她想清楚这是什么。萧世行已围绕着她,踢踏团绕而来。他身量修长,举手投足自有战场上养成的凛然果决之气。这首宴宾本来就是从北汉传来,据说北汉先祖是以马背夺天下的民族,能歌善舞。到了萧世行这一代,皇室贵胄中人都会在筵席中兴起而舞,男女不拘。所以萧世行舞得随意大方,浑然天成。他身姿修长,在舞动中又隐含了剑招,看似是歌舞伎常舞的动作,但是仔细一看却又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卫云兮霓裳长袖挥转腾挪,曼妙好看,顾盼间容色倾城,笑容几乎刺人欲盲。她自小曾受过严格的宫中歌舞训导,她的母后林皇后便是她的启蒙师傅。她还记得母后年轻时曾一舞动天,令潇洒不羁的父皇从此只专宠她一人。在她两三岁的时候,母后便把一身舞艺倾心传授。之后母后死了,在卫府中卫国公待她有如己出,为了让她开心,也曾遍访名师为她传授技艺,可惜那时,她再也找不到跳舞时那全心全意的快乐了。
汗水从她额上滚落,琴声依然在继续。卫云兮与萧世行两人在歌台上一招一式配合得渐入佳境。两人仿佛心灵相通,她在左,他一转身便在右。她屈膝旋转,他便绕着她打着腾挪,姿态潇洒。两人四目相对,欢欣之意越发浓厚。
到了一半,卫云兮已是汗流浃背,可是为了不在众人出丑,她只能咬牙坚持,肩头的伤越来越痛,已愈合的伤口似又有了崩裂的迹象。萧世行看出她眼底的痛苦,忽地一个回转,低头在她耳边飞快说道:“献酒1
卫云兮顿时领悟,宴宾分为三个部分,这献酒已是最后最省事的一段,只要手曲成献酒状,来回围绕着舞蹈中的“宾客”旋转踢踏就行。然后就可以跪坐在一旁,等着“宾客”跳起“答谢”。这曲子本来还未到那一段,但是若要投机取巧,只需多跳几圈便能蒙混过关。
她依言高高跳起,霓裳长裙被她踢出朵朵裙花,煞是好看。萧世行眼中掠过惊艳,不由眼中溢满笑容。卫云兮果然是机敏异常,而且看样子她若没有伤,舞技比当世有名的歌舞伎并不逊色半分。卫云兮跳完,香汗淋淋地跪坐在一旁,肩头的伤被汗水一浸***辣地痛,痛得她脸色也煞白了几分,所幸她脸上胭脂浓看不太出来。
萧世行忽的一声喝,高高跃起,如蛟龙出水跳起最后一段,一曲欢乐的宴宾便在他刚劲有力的动作中结束。满殿的人看得欢喜,见一曲终了连忙高声喝彩。卫云兮感激地看向萧世行,而后者亦是含笑示意。殿中的欢腾雀跃,却不知这一幕已被殿外一抹清冷的人影尽收眼底。
寒风渐起的殿外,他看着那歌台那道纤细窈窕人影,唇角溢出淡淡笑容,胸腹间的一股浊气涌上,他不由捂住苍白的唇,轻轻咳嗽起来。
这才是他的云儿啊,那爱笑爱跳的小公主。而那站在众人前堂堂正正的那一人,也许才是能给她最后欢乐与幸福的归宿的那一人吧。他眼底漫过萧索,看了一会转身没入了寒风中,孤寂的身影渐渐的隐没了在重重宫阙之中……
卫云兮跳完,苏仪也罢了手上前。她脸色十分不好看。明明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到头来最后出彩的却是卫云兮一个人。
慕容修神色复杂地看着台上犹如天生地设的一对人儿,勉强一笑:“舞得好!舞得好1
他说罢吩咐赏赐卫云兮,又亲自下得御座与萧世行敬酒。卫云兮看着殿中欢笑声声,告了一声罪退下。到了偏殿中她挥退宫人,轻轻解开霓裳舞裙,果然肩头的伤又崩裂开来,有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她咬牙拿出手帕慢慢擦拭起来。
“卫小姐最好是要上伤药,这样伤口才不会溃烂。”一道悦耳低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卫云兮不由一怔,连忙拢起霓裳舞裙走到窗边,
她犹豫了一会,才打开了窗户,随着窗外雪景一起扑入眼帘的是萧世行含笑的俊颜。卫云兮匆忙回头看了一眼偏殿前守着的宫人,这才压低声音道:“萧王殿下不是应该在殿中与皇上宴饮吗?”
萧王看了她隐约露出的香肩,从怀中掏出一瓶药递给她:“宴饮如何比得上卫小姐的伤处重要。这是治伤外伤的良药,卫小姐可以试试。”
卫云兮见他伸长了手只能接过,打开一闻药香扑鼻,的确是上好的伤药。她看着萧世行的俊颜,心中微暖,谢道:“多谢萧王殿下。”
萧世行看着她瘦削的面容,眼中的笑意渐渐化成怜惜,那若有如无绵绵情意令卫云兮不由脸红了起来,而那扇窗子不知是该关还是就这么放着。
“卫小姐……”他欲言又止。卫云兮闻言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世行忽地恍然一笑,猛的转身:“没什么。卫小姐赶紧上药吧。”
他说罢匆匆离开。卫云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中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把窗户关上。她换上宫装再上殿,殿中的气氛已十分热闹。萧世行离了席子与众朝臣们饮酒,喝得面色绯红。他本就十分白皙,如今面色飞起红晕,更显得人眉眼如墨描画,容色俊美非常。那歌台上跳舞的歌舞伎一个个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卫云兮静静坐在自己的席上,满殿的歌舞升平,心中却是一片厌倦。
宴饮到了最后便是群臣恭贺皇上。此时歌舞更欢,笙箫齐鸣,歌舞伎曼妙歌声声破长空,欢快婉转,一片热闹欢腾。卫云兮寻了机会悄然退了。到了殿外才发现已夜深了,满天的星星如宝石点缀在夜空中。她深吸一口气,由小香扶着慢慢向着长明宫走去。终于出了合德宫的宫门,回头,那灯火通明处宴饮依旧。
这便是宫中的生活,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也曾这般看着这热闹盛世欢歌,彻夜不休。可终究都是空,都是空碍…‘
她心中叹息,一转头,却见那遥遥宫门处站着一抹清冷的孤影。他手中拿着一盏微亮的宫灯,缓缓走来。卫云兮心中一热,不由紧走几步,却不提防走得急了脚下一滑,重重向地上摔去。
一声轻叹在她耳边响起,她已经被一双有力的胳膊扶着。
“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他清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埋怨。
卫云兮不由抬头嫣然一笑:“你怎么来了?”声音平静,眼中却是渐渐灼热酸楚。
“顺便路过这里,于是走一走看一看。”他道。
宫灯的灯火照出他清冷的侧面。卫云兮看着他身上那一身玄色狐裘上蒙了一层白霜,不由伸手抚上,为他拂去一身寒霜。
她无言,他亦无言。
“走吧,再不走,恐等等会下雪。”殷凌澜握了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地上还未融化的雪踩在脚底清脆咯吱作响。
他的手很冷,比雪似更冷几分。卫云兮由他领着,心却安静下来。这一条路太黑太暗,一眼看不到尽头。可他在身边从不曾离去。一路上未见宫人路过,安静得令人以为这苍茫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就这样相携走过。雪地渐渐蜿蜒两行亦步亦趋的脚印,一直延伸到了无穷的尽头。
……
卫云兮在宫宴中一舞动人的事在宫中传扬开来,不由引得宫妃们羡慕异常。慕容修更是赐下重赏,一连几日皆宿在了长明宫中。帝王的宠爱便是最好的风向标。宫中的风向变。若还有犹豫的也纷纷吹揣摩到底是淑妃苏仪多几分胜算能赢得圣心,还是那一凤位最后归了贤妃卫云兮。
重华宫中。苏仪看着坐在一旁安静饮茶的父亲苏相国,再也忍不住狠狠一放茶盏,怒道:“父亲,你难道一点都不急吗?”
苏相国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看了艳光四射的苏仪一眼,这才道:“有些事可以急得来,有些事是急也急不来的。”
苏仪冷笑:“都怪父亲!当日在宫宴上本来本宫就要让那卫云兮出丑了!父亲竟然帮着外人来欺负女儿1
苏相国闻言依然不恼,似笑非笑地道:“你觉得你这小小的伎俩会让皇上看低了卫云兮吗?”
苏仪一怔,不由住了口。
苏相国摇头:“你啊,一点都不了解你的夫君,怎么是那卫云兮的对手呢?”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慕容修与慕容云不同,他性情刚毅,果敢果决。当日皇后周氏叛乱,在千军万马前他一箭定乾坤。这样的男人你怎么能以硬碰硬呢。”
“只有卫云兮这种娇柔的女人才能让他有怜惜之情。”
“你输在了太过张扬了。那日宫宴要不是为父替你转圜,你要是真的逼得卫云兮出丑,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你。”
苏仪听了想要辩驳,但是却悻悻住了嘴。她也想要如卫云兮那样柔弱可怜,可偏偏她就是做不到。自小到大,她就是那众人最光耀的所在,她怎么能如此伏低做小呢?
“那怎么办呢?难道就让那卫云兮一日日盛宠在身吗?”苏仪恨得咬牙切齿:“而且皇上都登基了多久了,为什么还不立后?”
立后?!苏相国眼皮子一跳,不由皱眉沉思不语。
“父亲!你倒是说说为什么皇上还不立后?1苏仪拉着苏相国的衣袖,不由埋怨:“难道皇上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我们苏家吗?”
苏相国看了她一眼,忽地冷笑:“苏家?你不懂得什么叫做狡兔死走狗烹吗?皇后的周家倒了,我们苏家还扯不清楚自己身上的麻烦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当你父亲是神仙不成?历经三朝苏家稳立不倒已是不容易了。你还要树大招风想要当皇后?”
苏仪受了苏相国的训斥不由悻悻住了口。重华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苏仪想了想,依然是不甘心:“难道也不能向皇上提一提?看皇上到底想要立谁吗?”
苏相国皱眉,说实话他真的揣摩不了慕容修的心思。他并不是没有正妻,但是正妻周燕宜已被贬成了妾侍。他难道想立卫国公的女儿卫云兮不成?可是看他的样子,他又不像。
所谓君心难测,再难也不过如此了。
他头疼地摇了摇头:“好吧,我去试试。你这几日在宫中安分一点。卫云兮此人不声不响的,但是可千万别小瞧了她。她可是卫国公的女儿!卫国公是什么人,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年三计定边乱,曾经前朝的皇帝还夸过他才智可安乾坤。要不是他心中那个女人嫁了别人,他从此不问世事,仅仅受了个清闲官名。这时的他的威名恐怕更高。”
他一双精光四射的老眼中掠过恨色,又与苏仪商议了一会这才转身退下。苏仪看着自己父亲离去的身影不由心中暗恨。安分?她可不是那坐以待毙的人!终有一天她才是坐稳凤座的人!
……
过了几日,果然朝堂立后的声音纷起。慕容修只按下不表。长明宫中卫云兮听得秦公公禀报,沉默一会,命人给玉嫔送去一份礼物,自此李芊芊便常常来长明宫中向卫云兮请安问好,殷勤非常。苏仪得知后,冷笑一声,心中却无可奈何。如今整个后宫只有两妃,而唯一有孕的李芊芊又与卫云兮熟识,听说还是卫云兮亲自带来当初的建王府中,这其中的亲疏远近,一看就明。这无形之中,长明宫得主凤位的势头更高涨一点。
苏仪身旁的一位年长的女官见她气闷,不由劝道:“娘娘也别灰心,如今整个后宫的妃嫔十有八(ba)九都是向着娘娘的。那卫云兮不会成什么气候的。”
苏仪不耐烦地道:“你懂什么?!那些依附本宫的妃嫔不过是一些扶不起的阿斗罢了,真正要成事还能靠她们?1
那女官一笑:“就算是卒子也有卒子的用处。娘娘可千万不要小瞧一些看似无用之人的最后用处。就算她们一事无成,当一颗弃卒也是可以的。”
苏仪闻言不由多看了她两眼:“你倒是解得妙。”这是她入宫后父亲给她挑选的女官,她嫌她年纪太大,不声不响的,经常不怎么重视,如今看来父亲的眼光倒是人看得准。
那女官低头:“娘娘谬赞了,曾经奴婢受过相国大人的恩惠,所以这时候是报答相国大人的恩惠了。”
苏仪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奴婢贱名叫做罗秋。”那女官淡淡,说道。
苏仪笑了,扶了她的胳膊:“那本宫称你一声罗尚宫吧。”
罗尚宫一笑:“随娘娘自便。姓名不过是奴婢们的一个记号罢了。奴婢连自己初进宫叫做什么都忘了。”
苏仪见她谈吐条理分明,心中高兴起来。她如今在宫中正是用人的时候,有这样一位熟悉宫中事务又能把事情看得分明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她笑了笑,挥退左右,这才问罗尚宫:“罗尚宫在宫中是老人了,那依尚宫的所见,皇上为何迟迟不立后?”
罗尚宫想了想,这才慢慢道:“这个奴婢也不太明白。现在的皇上与先帝并不同。皇上迟迟未立后,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在犹豫选谁,还有一种可能是皇上心中另有别的想法。这皇后之位本来要么就是家世能匹配帝王的女子,要么就是从前的结发夫妻。皇上的结发妻子周氏已被贬。皇上自然不可能再立她。只剩下一种可能,皇上在等着一位可以匹配自己皇位的女子。”
苏仪皱眉:“难道本宫不算是?”
论家世论才貌,她都是不二的人眩慕容修还在犹豫什么吗?还是他想着立卫云兮为皇后?只等着卫云兮生下一子半女?
罗尚宫低了头,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随即很快掩下,摇了摇头:“娘娘家世已很好。可惜……”
她眼中皆是惋惜。看得苏仪心中心中一点底也没有。
“可惜什么?罗尚宫快说1苏仪忍不住催促。
“奴婢万一说错了,娘娘千万不要责罚才是。”罗尚宫道。
“罗尚宫快说!本宫不会责罚你便是。”苏仪连忙道。
罗尚宫这才道:“娘娘想弄明白为何皇上不立娘娘为后,只需想一想为何当初先帝不为太子赐婚的缘由,这便是娘娘想要得到的答案。”她说罢,施了一礼便慢慢退下。
苏仪一怔,怔忪许久这才颓然坐在椅子上。慕容修在忌惮她苏家!
如今她的父亲苏泉已位极人臣,以慕容修多疑的性格,他怎么会让苏家有机会再如前朝皇后周氏一样把控朝政和后宫呢?
苏仪定定看着窗外的雪景,只觉得心中的那一点希冀被兜头的一盆冰雪浇得彻骨透凉。难道说她真的无法问鼎后位了吗?
罗尚宫走远了,冷冷看了一眼那重华宫,这才缓缓走在这走了千百次的宫路上。走了不久,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罗尚宫留步。这是淑妃娘娘赏尚宫的。尚宫接好了。”
罗尚宫回头,跪下接过,不卑不亢地道:“请替我谢过淑妃娘娘。”
那宫女连忙殷勤笑道:“罗尚宫说的,奴婢会给尚宫带到的。如今罗尚宫被娘娘倚重,今后还望尚宫多多指点。”
罗尚宫起身,微微一笑:“都是做娘娘身边的差使的,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她与那送赏赐的宫女又聊了几句,这才告别。罗尚宫等她走了,这才捧着苏仪赏赐下来的东西冷冷地一笑……
……
长明宫中,卫云兮在内殿中脱去上衣,揽镜自照。肩头鲜红的伤口已重新愈合,萧世行给的伤药果然灵验。只是这狰狞伤口却永远也除不去了。
殿中帷帐四垂,隔绝了殿外呼呼的寒风,却是隔不断延绵不绝的遥思。
他可好?毒发还是那般倔强不肯吃药吗?如今天冷他是否见风咳嗽……点点滴滴弥漫上心头,酸酸楚楚满了胸臆。她怔怔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再看不分明固执地留在这南楚,是割舍不下对故国的依恋,还是未曾完全实现的复仇,还是为了他?
一声轻轻的脚步在身后不远顿祝卫云兮以为是小香,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道:“退下吧,本宫自己会上药。”
可是身后的目光却未曾离去。卫云兮不由揽衣回头,却对上了一双深眸。是慕容修!
卫云兮低了头,起了身,拜下:“参见皇上。”
慕容修他扶起她,看着她眼底未消退的泪意,不由伸出手想要抚摸她那一双明眸。卫云兮不由一颤,别过头去。时至今日,她还不适应他的碰触。
慕容修看着她肩头崩裂的伤口,眸色微沉。他竟不知她伤口什么时候又裂开了。夜夜同床共枕,她睡在他身边任由他轻搂入怀中,却不再令他多一分亲昵。他怜惜她重伤重病方愈不敢再用强,却也渐渐明白她心已抗拒他千万分。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卫云兮道。
“真的不疼了?”慕容修抬起她精致的下颌,想要看到她的眼底,可是她的眼底虽清澈,却比风雪漫漫更令他看不清楚真心真意。
卫云兮摇头:“真的不疼了。”
慕容修深深地看入她的眼底,忽地问道:“今日早朝又有臣工上了折子,要朕早日立后。”
原来是这事。卫云兮不由低头轻笑:“皇上是该早日立后,帝后同尊,江山才定。”她清丽的面上带着他看不懂的慵懒散漫,仿佛这不过是寻常事。
“在他的怀中,可慕容修却觉得她的心已飘到了不知名的所在,他不由更紧地搂住她,一字一顿地道:“若是朕想要立你为后呢?”
卫云兮眼中的轻笑渐渐消失,她推开慕容修:“有比臣妾更合适的人眩皇上实在不必这样说。”
“那又是谁可以当朕的皇后?”他追问,看着她的眼睛恼道:“还是你根本不想当朕的皇后?”
卫云兮看着他眼底汹涌的怒火,嫣然一笑:“皇上心中自有思量,哪有臣妾置喙的余地呢?”
她慢慢欺身看着他的眼:“皇上难道当真可以现在给臣妾承诺?现在的皇上可不是当初的建王殿下,可以轻易毁了承诺。”
这一句话踩了慕容修的痛脚,他猛的想起自己曾经唯一一次的毁了的承诺。他不由冷笑:“卫云兮你别拿话来激朕1
卫云兮一笑,转身坐在妆台前,慢慢梳理自己的长发:“臣妾不敢。”
慕容修看着她孤冷的身影,心中涌起挫败感,她总是有办法轻易挑起自己的怒火,又可以那么轻易地令自己无可奈何。
卫云兮轻叹一声:“皇上生气了?”她伸手轻抚过他紧皱的眉宇,笑了。笑得清冷妖娆。
慕容修把她困在怀中,问道:“卫云兮,你到底要什么?”
卫云兮眼底掠过萧索,她缓缓靠在他的怀中:“臣妾什么都不要。”
他给的,她都不要。这个早就易主的江山,这个皇后之位……
“当真?”慕容修眼中一沉,忽地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连朕你也不要。”
卫云兮轻轻一笑,把头靠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听了一会,这才似笑非笑地道:“皇上的心告诉臣妾,皇上心中并没有臣妾。”
他如何有她呢?他心中有皇图霸业,江山权谋,唯独没有她。可他却还要一遍遍问她,心中可有他?这世事已颠倒令人笑不出声来。
慕容修的心一缩,不由更紧地抱紧她,吻住她的唇,他的吻轻柔,点点吻上她的眉她的眼,蜿蜒向下,吻上她肩头,吻上她那若红梅绽放的伤口,轻缓向下吻上她的胸……
衣衫委地,他的眉眼那么冷峻,薄薄的唇角有着冷漠无情的弧度。她闭上眼都能想象他君临天下的傲然与霸气。他是慕容修,是皇帝。她早就不再有半分奢望。
她看着帐上的鸳鸯交颈,龙凤呈祥,终是无力地抓紧被衾。她的长发倾泻,与他的发纠缠缠绕,似要纠缠生生世世,长长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