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鱼死网破这个词,方应物笑了笑,“不知道王公公想怎么鱼死网破?”
王敬沉声道:“例如说,我就此返回京师,亲自向皇爷请罪!在下固然难逃责罚,但你也讨不了好!”
方应物又问道:“敢问王公公,鱼死网破对你有何好处?”
对这个问题,王敬无言以对。如果鱼死网破的话,方应物诚然不会好过,但他王敬却会比方应物更不好过。
天子近些年花销大手头紧,需要钱财充实内库。但之前从未派过采办太监下江南,而江南本就是富裕地方,所以可供搜刮的潜力大。
王敬非常清楚,这回天子打起江南地方的主意,然后叫自己南下,根本目的就是为了钱财珍宝。
换句话说,如果不能很好的完成这项任务,他王敬在天子心中必然要彻底被打入冷宫。无论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只要没完成任务就是没完成!
若一个大臣触怒了天子,不见得就是末日;但若一个太监==触怒了天子,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方应物见王敬没有说话,便又问道:“为何王公公一定要想着鱼死网破?你我之间,各司其职,实在无此必要。”
王敬抬头看了看王命旗牌,又瞅了瞅周围的官军,还望了望大门外聚集起来得苏州民众.....这才将视线转回方应物脸上,语含讥讽的说:“好一个各司其职,那你来说。如何才能不鱼死网破?”
在王公公想来,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方应物到目前为止的所作所为就是挡人财路,他又有什么资格质疑自己鱼死网破的决心?
方应物哂笑道:“王公公的眼光何必聚焦于苏州府?江南地域府县众多。繁华富庶之地数不胜数,为何不选择别的地方驻留?”
废话,当然是苏州府最为富裕,是江南地区的核心.....王敬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王公公还听出一点别的意思,难道这方应物在暗示他,可以去别的地方搜刮?
亦或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只要你离开苏州府,本钦差便就此罢手,不再插手你的事情。”
方应物在占尽优势的状况下,为何会提出这样的妥协提议?王敬迅速盘算了起来。想必是两点缘故。
其一,方应物同样也是投鼠忌器,生怕自己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其二,方应物本心并不想与自己作对,但他迫于民意压力,为了开展督粮差事,不得不用自己来刷名声。一旦达成目的,便没必要和自己死磕了。
不得不说。方应物的这个提议对王公公很有诱惑力。没了苏州府,还有松江、常州、湖州等处,王公公要是抓紧时间的话,年底前在江南其他地方转一圈。应该还是能抵得上苏州府。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王公公在苏州府已经呆不下去了,他除了另寻地方之外貌似。别无选择。
王敬又想道,若无方应物这种意外因素。自己身为钦差太监,又有哪个地方官府能挡得住?年底前满载回京还是大希望的。
当然。前提是同为钦差的方应物不要再给自己捣乱......拿捏片刻,王敬反问道:“不单只有我,方大人也是钦差,想来也能去江南别处府县巡视罢?”
方应物答道:“苏州府钱粮乃是国库根本,事关全局,本官驻节姑苏城,不会轻易他往。”
这番对答,王敬无非就是问方应物还会不会与他碰上,方应物则暗示自己不会离开苏州,而苏州之外的地方随便你王敬去搞!
王公公和方钦差之间陡然缓和了下来,眼看着就能达成一致,但王臣王千户却发急了。
刚才方钦差提出要拿下自己时,他虽然紧张但不是特别害怕,因为还有义父出面。
但听到这里,凭王臣对义父的了解,感到一丝不安。义父不会真要牺牲自己,以换取对方应物的妥协罢?
王敬再无犹豫,看向王臣叹口气道:“自从到了苏州府以来,你屡有过错,累犯至今,义父我实在护不住你了。”
王臣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义父竟然真的放弃了自己!在外人听来,王敬所说的“屡有过错”指的是罪行累累,但在王臣听来,“屡有过错”却指的是自己屡屡得罪方应物。
王臣连忙出口叫道:“干爹不可着了方应物的道儿!这方应物心如豺狼,绝对不可能真心与干爹你讲和的!
大概只是不得不如此,全因他没有把握对付干爹,但干爹可曾读过中山狼之故事乎?日后这方应物便是中山狼!”
王敬摇摇头,面无表情的批评道:“你的心胸太狭窄了,今后别再让偏见蒙蔽了你的眼睛。否则本来非敌非友的人,也要被你逼成敌人了。”
方应物做了做手势,当即便有数名官军冲上来,三下五除二按住了王臣,拖着他向外面走去。
王臣虽然名义上是五品千户,但是他这种武官在文官面前没人权,尤其是在手握王命旗牌的大臣面前更没人权。真要在战时,全权钦差方应物临阵斩了王臣也不会有任何后患。
王臣想起令人恐惧的未来命运,一边拼命地挣扎着,一边大声嘶喊着:“干爹,你这是误信虚言、自毁长城!听我一言,方应物绝不可信,绝不可信!”
但是没有人听他的疯言乱语,到了大门外,军士忍不住给了他一嘴巴子,彻底让这位千户大人消停了。
方应物对着王敬抬了抬手,“难得王公公深明大义,本官告辞了!”
王敬露出几丝微笑,点点头目送方应物离开,心里却暗暗想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眼下势不如你,但等我江南事毕,携带金银财宝回到京城并觐见皇爷之后,再叫你知道厉害!到了那时,倒要看看皇爷更相信我的谗言,还是你的辩解!”
方应物同样面带微笑与王敬作别,脚步轻盈的转身走人,心里想道:“不过一条恶狗而已,若没有你在江南狂吠,地方绅民怎么会知道害怕?
各地若不是害怕你,又怎么会渴望本官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又怎么能显得出本官的公义?你抓紧时间多去转几个地方罢,等到狡兔死日,就是走狗烹时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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