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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梦里清欢(91)三更
    梦里清欢(91)
    正为难呢,想着找个什么借口跟主家告辞呢,就见赵其山朝后面来了,“福晋,工部来人了,找爷有急事,爷要走了,叫奴才来问问您,您是留呀?还是跟爷一起走。”
    救苦救难的好人呀!这是找借口来给自己解围来了。
    桐桐只能‘不好意思’的起身,跟众人说一声,然后跟裕亲王福晋告辞,在雨点子落下来之前钻进马车里。
    嗣谒就笑:“美了吧?”美傻了!
    桐桐可惜的是:“走了那么些礼,连一顿饭都没吃。”亏大了呀!
    嗣谒觉得,自家这福晋是个特别能适应皇家,但身在皇家却特别有平民情怀的一种人。
    她能站在高看事,也能跟小老百姓似得算计多寡。
    瞧着傻乎乎吧,但正事上人家也不傻。
    就像是对孩子的教育,当她发现弘旭对家畜都认不全的时候,她就提出:去庄子上住吧。
    把孩子和先生都带上,咱去庄子上。她觉得:五谷不分这特别严重的事。
    事实上也是,五谷不分确实是特别严重的事。
    于是,真就特别利索的收拾东西,说走就能走。
    他本想说:“等我把手里的差事弄完了……”
    差事哪有完的时候?你要忙你就忙你的,我带着孩子们去住不行吗?
    行吧!大不了我在庄子上呆半天,在衙门呆半天吧。
    这一出城,天地好似都不一样了。
    弘晖隔着撩开帘子朝外看,然后问说:“娘,这才是大清的百姓吧?”
    嗯?
    桐桐朝外看了一眼,然后叹了一声:“是啊!这才是大清的百姓。”
    孩子们哪里见过这个?他们的行动轨迹都在内城,连外城都去的少,更何况是出城了。
    内城跟别的地方不一样,距离皇宫最近的,住的都是满人。这也是当初大清进关之后定下的。坐在皇位上的人觉得,满人围着皇城住,这就是最后一层屏障,如此住比较安全。汉官便是再受重用,这个地方是没有他们的府邸的。
    而满人的地方,满人男丁每个月都有俸禄拿的,因此日子过的不一样。因此,孩子们坐在马车上,看到的就是还算体面的来来去去的百姓。
    可这从城里一层一层的出来,像是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大清。
    百姓们来来去去的,是骨瘦如柴的,是衣衫褴褛的,是看到贵人的车架眼里带着惶恐得小心避让的。
    在进入庄子之前,桐桐就带着孩子下来了。奶嬷嬷跟在后面抱着弘旭,她则带着弘晖和弘显下车来。
    早前还在田地里帮忙干活的孩子这会子都躲在树后面,三个一堆,五个一群的,盯着他们看。这些孩子身上的衣裳少有合身的。补丁摞着补丁,小的孩子明显穿着大了许多的衣裳。他们站在草丛里,那草贴着地面长的,看起来韧的很,可一个个的都是光着脚,好似一点也不觉得那草膈人似得。
    弘显停下脚步,对着那些孩子看。然后自己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交给嬷嬷拿着。他光着两只白嫩嫩的脚丫子,踩在了地上。
    把嬷嬷们心疼的,上去就要拦。桐桐看了伺候的一眼,不准她们上去。
    弘晖叹了一声,不是非试了才知道疼的。但他还是把鞋袜脱了,拉着弟弟的手光着脚从这土路上往庄子上走。
    疼吗?钻心的疼,不说膈的疼,这草划拉的脚上都有血口子了。
    走走停停,桐桐不催,也不说叫把鞋穿上。
    好容易走到了,不用桐桐吩咐,伺候的就赶紧打水给俩孩子泡上。弘显还迷蒙呢,“很疼呢!额娘,他们都不知道疼吗?”
    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血肉之躯,谁又不知道疼呢?
    “只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桐桐亲自给两人抹药,“磨破了,就慢慢长好了。再磨破了,再继续长好。慢慢的,就有了茧子!”
    有了茧子,不是伤的太重,都不再知道什么是疼了。
    弘显看着额娘将自己的脚放在手上,轻轻的吹着,他的眼眶马上就续上了眼泪:“他们的额娘不疼他们?”
    “天下当娘的心都是一样的!”她抬头看俩孩子,“你们幸运的是,你们生在皇家。他们不幸的是,他们的父母只能勉强叫他们没饿死……”
    弘显不说话了。
    弘晖就道:“之前阿玛告诉我们,说皇上对臣下有训示,‘大小臣工,各宜尽心职业’,又令他们,需‘视国事如家事’,还要他们凡是看到的,据实陈奏,不要隐瞒。儿子那时候还想,谁敢隐瞒皇上?可这才从城里走到城外,就觉得天下就不是一个天下……”可见皇上每年都要那么多的时间巡视这里巡视那里的原因了。皇上是不出来走走不行!
    宽仁的代价就是,官员的毛病太多。
    弘晖叹气道:“阿玛和爹爹忙来忙去,就算是把伯王和叔叔们都算上,这才多少人,这才能做多少事?就算是事必躬亲,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想表达的意思就一个:治民先治官!
    只有治官了,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桐桐怔愣了一下,就抬手摸了摸弘晖的头,在党争面上看起来偃旗息鼓的情况下,皇上其实也是在治不治官上犹豫呢!要治官,又该怎么治呢!如今看似平静,其实暗地里已然是暗流涌动了。因为依附党群的一些人,已经感到害怕了!
    带着孩子在庄子上转悠了两天,叫他们看看满地跑的家禽和牲口,再叫他们一起认认野菜,以野菜为口粮,真吃了两天。
    很突然的,畅春园来人了,要接弘晖和弘显去园子里。
    因为皇上在畅春园,自家这里距离畅春园不算远,但这猛不丁的,要接俩孩子去!
    为啥的呀?
    桐桐知道府里有皇上的人,但她从没有将此人找出来的心思。但这次,她真觉得应该找一找了。皇上叫这俩孩子,怕是有人给禀报上去了。
    说不紧张是假的,但能叮嘱孩子什么呢?
    什么也不能说,叫了就去吧!孩子而已,皇上都能容忍儿媳妇喝多了要零花钱,想来对孙子更能包容一些才是。
    再者,皇上身边还有别的孩子呢,像是太子家的弘皙和弘普,这俩自从进学就跟着皇上的。还有直郡王家的弘昱,因着直郡王在外还没回来,顾不上管孩子,皇上就给接到身边教养了。如今再接了自家这俩去……主要是怕这些小崽子们自己闹事。
    弘晖拉着弘显:“娘,我看着弘显。”
    弘显点头:“我听大哥的话,不胡闹。”
    行吧!就没有你们不敢去的地方。
    打发人跟着,确实是带着孩子去了畅春园,这才算放心了。
    李德全笑眯眯带着俩小阿哥往里面去,弘显他也见过,替皇上瞧过。但是弘晖的话,印象深刻,这是一丁点年纪就把脸贴在皇上脸上蹭的孩子,如今长大了,年纪还小,但身形却也不低,跟太子家的两位阿哥也差不多高矮了。瞧着一路走来,也稳当的很。
    皇上还在见大臣,这会子且顾不上孙子。边上就是书房,先把俩阿哥安顿在书房里。屋里还有三个孩子,一人一个小书桌,在写字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自有伺候的小声告知这是谁谁谁。弘皙到底大两岁,跟李德全道:“谙达忙去吧,我照看他们。”
    李德全应了一声就出去了!然而弘皙并没有再搭理两人,弘普只朝两人笑了笑,弘昱只对着两人眨眨眼,然后朝弘皙努努嘴。
    弘显面上笑着,扭脸看他大哥的时候,不由的翻了白眼,对这三个人表示不屑。
    弘晖带着弘显拱手行礼,也不管别人怎么反应,拉着弘显去一边了。
    两人爬到榻上去坐了,炕头上放着书呢,左右也无事,两人一人拿了一本,看呢嘛,认不认的全字,这不重要。反正比傻坐着强吧!
    皇上进来的时候悄悄的,三个在写课业,两个在翻书,瞧那小样,还像模像样的。从三个写字的孙子身后转过去,扫了一眼,弘皙这字已经很有筋骨了,弘普的就有些弱了。弘昱这孩子屁股下面就跟有钉子似得,坐不安稳。
    悄悄,靠近那俩,人家没察觉。这边刚一靠近,弘昱就察觉了,“皇玛法……”
    然后都停下来了,抬头看他。
    弘晖赶紧拉了弘显放下书下来,跪下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皇上坐过去,看着俩小儿站起来,随便一扫,瞧见被动过的书。这俩可真是胆大,他的书从来没人敢翻动,他们倒是不见外。
    随后拿起一本,是诗集,正翻到一片《朝天峡》的诗上,“谁看的这本?”
    弘显举手:“皇玛法,是孙儿。”
    “哦!”点了点这诗,“看懂了吗?”
    “看懂了。”弘显笑道:“孙儿觉得那句‘大江流汉水,孤艇接残春’做的颇好!孙儿还在想,什么时候也从嘉陵入陕西,远远看看巴山从眼前消失……”
    哦!读懂多少没关系,知道哪里跟哪里是相接的,这就不容易了。
    皇上心情颇好,还问说:“知道是谁做的吗?”
    弘显指了指封面,“费密。”
    皇上瞧了封面,才又道:“那你知道费密是何许人吗?”
    弘显咧嘴笑,然后摇头:“孙儿不知。”
    不知就对了!要知道可就成精了。皇上转脸问弘晖,“你可知道费密?”
    弘晖想了想,先摇头而后点头,“孙儿不知,不过孙儿猜测该是前朝遗民。”
    哦?皇上打量弘晖,“从哪里猜出是前朝遗民的?”
    弘晖指了指炕桌,“孙儿瞧见摊开的旧折子是前朝的,正是前明末湖广官员启奏征收地丁税的。最近阿玛一直在忙这个事情,孙儿知道,这想法最开始便是前明的官员提出来的。只是好臣子未遇到好帝王,前明亡了,这样的奏疏也散落在过往里了……”
    想的是前朝先关的事,那关注一下前朝在野不肯出仕的贤达,也是应有之义!
    皇上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个费密是前明遗民,避居乡野……”说着,就拿了另一本书,“这是你刚才瞧的?”
    是!
    皇上挑眉,竟是《潜书》,“这本书是唐甄所著,这个唐甄啊,跟那个费密,以及一个叫吕潜的,合称为蜀中三杰。”说着,就点了他这本书,“看了多少?”
    “随意的翻了翻。”弘晖说完就又补了一句,“皇玛法一说唐甄,孙儿在爹爹的书房里瞧见过一本也是唐甄所著的书,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一些摘录的句子,里面有一句话,孙儿倒是颇受触动。”
    哦?哪一句?
    “位在十人之上者,必处十人之下。位处百人之上者,必处百人之下。位处天下人之上者,必处天下人之下。【1】”弘晖说完,就看向皇上,“孙儿觉得这话甚为有理。”
    话音才落,就听那边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搭话说,“这话大胆!皇上乃天下共主,最尊莫过于皇帝,怎敢说皇帝处于天下人之下!简直岂有此理!”
    弘显就皱眉,马上接话道:“怎能没有道理呢?我就知道,男儿家,在家里要做顶梁柱,一双臂膀要托起一家人的生计。百姓家,一家之主,能叫一家吃饱穿暖,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已然不容易了。何况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就是得用一双臂膀托起天下子民的生计,如此,天下之主不在下又能在哪呢?”说着,就又看皇上,“可若是一双臂膀能托起天下,能肩负万千子民,那这是何等的巨人。这样的巨人,就不再是人,他就是天下万民敬仰的神!”
    说完,他小心的瞄大哥,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弘晖赶紧接了一句,“皇玛法先是平天下,而后又在安天下,将来还会富天下,富了天下,您就是神。”
    皇上被说的笑了,孩子拍马屁的工夫还很稚嫩,但难得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
    平天下,安天下,富天下!
    说的好,也是教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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