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部莫名其妙被某大哥抬上荧幕的无名电影,竟然收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结果:让观众认识了南粤,让片方知道了黎式。除了刻意隐去姓名的亚佐,都斩获到了知名度。
南粤在电影杀青之后,返到了之前那家食档罗记工作,这几个月像是发的一场梦,梦醒后,就让自己回到原位。但突如其来的走红,使八卦娱记和职业星探都不约而同地涌进罗记,面对架起的闪光灯和快塞到嘴边的话筒,让还在擦桌子搞清洁工作的南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命运在无声无息地发生转变,而她也渐渐察觉,自己的人生将有新的开始。
又是冬天。
黎式要大学毕业了。
十一月底的毕业酒会,是他们毕业作品的展览会,也是在校生的最后一次相聚。
当然,这不单是用来感怀和告别师友的晚会,和这个专业相关的很多社会人士也会来,他们美名其曰助力教育、共庆新生一代毕业,其实为自家公司提前招兵买马或许才是真。
很多学生都期待着,能在会上以自己的作品打动前来寻宝的经纪人。不过像黎式这种,电影都已经上映并且提前打响知名度的学生,今晚估计会被好几个经理人围追堵截。她还没正式和新北方签劳工合同,所以抢人的行为并不能算违规。
当晚,黎式换了一身白色的挂脖式的晚装赴会,把长发都盘了起来,仅用一个金色的发卡固定。这条裙子,是从上回乌鸦给她买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里翻出来的。选这件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它裙摆够长,能至脚踝处,上身布料也遮得够多,穿去学校正好合适。
展览性质的毕业酒会,不会像社会上的商业酒会一样,觥筹交错,酒色迷离。大家都以交谈为主,很少有奇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行为。
黎式连续婉拒了三个电影公司经纪人的邀约,找了个稍微清净一点的地方休息。倒不是她拿架子,是她很早就已经和康主任谈妥,之后会挂职在新北方。康主任从实习起就开始带她,后面更是照顾拍摄,技术费用上给了员工折,有这样的恩情在,便不能再有骑驴找马的心思,顾着这家看下家,很说不过去。
“missli.”
黎式循声看去,是年约二十五左右的时髦青年:西装革履,五官端正,留着一头时下最流行的齐肩发,整个人充斥着书卷味。一看便知,是个极受女性欢迎的人物。
很少有人那么称呼她。黎式站起来,礼貌地对他微笑,“请问,你搵我?”
“你好。”对方自觉同她保持合适的距离站定,递上名片,一举一动尽显绅士风度,“我是你戏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亚荣,是天乐电影公司揸fit人,我们公司刚刚由纽约搬来香港,唔知黎小姐有无兴趣同我倾一阵。”
原来是新公司,怪不得听起来有些耳生。
不过是不是新秀,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毕竟已经预备挂职新北方,黎式刚想开口婉拒,便被亚荣打断。
“黎小姐唔使忙住拒绝,我不是要挖你整个人来天乐的意思。我睇过你的片子,好钟意你叙事的风格,我手里有几个本子在预备拍摄,唔知你有无兴趣过来指导一二。”亚荣故意顿了顿,接着道,“投资,五千万。”
五千万?黎式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个数字也确实夸张。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八十年代最高票房的《英雄本色》斩收3465万港币,已成影坛神话,九零年的《赌圣》狂揽4133万,前年的《审死官》是历史票房达到最高峰,累计到5021万港币。
但这样的电影神话能有几例?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暗暗猜测他身份,什么人能一开口,投五千万到一部没成型的电影上?
如果说没有诱惑,那是假的。能参与到这样一项大工程里,这对于黎式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累积工作经验的好机会。
但她心中也产生怀疑,“这位先生,咁大的项目,你搵我个新人,系咪太草率了。”
应侍生走过,亚荣在托盘里端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黎式。她看了一眼杯子,礼貌推拒。
亚荣笑笑没介意,“英雄不问出处。说不定,你的伯乐,是我。”他向她举杯,似做一种诚心邀约,“不妨畀个了解你嘅机会?你话是么?missli.”
黎式沉默半刻思忖,从路过的应侍生盘中又端过一杯酒,碰他的玻璃杯,回敬面前的男人,看起来笑意单纯。
“说得有理。”
乌鸦知道黎式今天晚上有酒会,也知道她是自己揸车过去的,但还是不放下心,出了堂口就亲自去接她。
时间凑得刚刚好,泊好车下来得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她盘起头发露出细白的脖子,穿一袭长裙走在夜色里,时不时低头浅笑,在路灯映照下,整个人好似在发光,牢牢占住他的视线。
他从来都知道她是极美的。
原本和她攀谈的亚荣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笑着同黎式告别,说时间不早,很高兴今日相识,约定改日再次详谈。话毕便礼貌退场,侧身走过长廊,消失在冬青树后面。
乌鸦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离开,上前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顺势牵她的手,“刚你在同边个讲嘢?”
黎式微微一愣,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接,照实说,“一个电影经纪人。”
他排斥所有靠近她的人,不管男女,“什么经纪人。你要拍电影,搵我唔就得了?”
又来了这人。
她没理他,直接拉人上车,“仲唔走?我好累了,心急返去休息。”
乌鸦随她牵着走,看了一眼无名人士消失的方向,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1993年12月10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黎式正式毕业了。
在今日,她会走上荣誉台,带上学士帽,被授予来之不易的学士学位。
早上准备出门的时候,黎式看了一眼对着浴室镜子刮胡子的男人,问过一句,“你要去吗?”
他答,“不去。毕业就毕业,难道仲要我去给你放礼炮送花牌?要不要再给你宰头猪?”
不去就不去。多稀罕?
黎式莫名有些生气,扭头就走,甩上门就揸车上路。
当然,她没什么时间去跟那男人去生闲气。到来学校,看见一路特地布置好的锦簇花团,心情自然而然明媚起来。
其实,她从前还在伦敦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毕业时候是什么场景。或许是,亚公外婆都会来现场,还有阿仰,同坐在一排,为黎家第一个顺利完成学业即将步入社会的女儿鼓掌。
如果爸妈和阿弟还在世的话,应该也会坐在一起,一大家子看黎家有女初长成,带着喜悦的泪水,露出欣慰的笑。
而她本人,会带着这份学业已成的荣誉,转换成责任步入社会,然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家人在身边的安和日子。
可现实总是和理想截然相反的。
她一心一意想要亲人相聚,但如今各居大洋两端,离隔千万里。她心向往之过普通平静的生活,如今却生活在一个涉黑的人身边。
是她自己一再努力,甚至不惧用命相搏,才换来可以重新读书的机会,换来可以顺利毕业的今天。
黎式站在荣誉台上,举过这份对她来说无比沉重的毕业证书,抹掉眼泪,看着台下人头攒动却无人相识的观众席,说出她最想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我一直会很漂亮地活下去。”
她知道,他们听得到——爸爸妈妈,亚公外婆,我知,你们都听得到。
授完证书后,是大家的留影时间。黎式的朋友不多,但因为人缘不错,也进入了很多人的合影里。
而她的导师关玉荷,是黎式最要感谢的人。在逆境中重获力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dr.关从她到港大的第一天起,便给了太多的关照,即使从不知晓那些她闭口不谈的事情。
黎式拜托校方的摄影为自己和dr.关合了一张相,来日方长,不忘恩师。
“我听说了你最近拍摄的那部电影,仲未出道便小有成绩,iamveryproudofyou。”
黎式不知道该解释这部电影背后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能笑笑说,“我唯有将它当成一个不错的起点,激励以后更加努力。”
“疾风知劲草,我最看好你的就是这一股力气。”关玉荷赞许道,“怎么样,毕业后方向有了吗?”
黎式点点头,“我会去我之前实习的公司挂职,基本上已经谈妥了。”
“你之前实习过的?新北方?”
“系啊。”
“新北方是大公司,我听说这次买下你电影版权的也正是新北方。”关玉荷道,“看来,那边很看重你。虽然你是快大三了才转过来的学生,但我一直很中意你。睇到今后你有好的发展,我都为你高兴。”
听着这话的黎式,突然想起她刚刚入学港大的时候。
那会儿她被绑来香港不久,每天就想着如何逃出这个弹丸之地。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发展,但世事无常,经历过那么多,她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一想到自己或许真的会被同化,继而成为本港人,便开始不自觉的难过。
惊觉自己失了态时,已经来不及把眼泪收回去,倒把关玉荷吓了一跳。
“你这突然间系点呀?”
黎式有些许尴尬,胡乱抹掉了眼泪,摇了摇头,忙说无碍。她本不是什么爱哭的人,或许是今天氛围使然,让她想起了亲人,便格外感性。
她补充说,“要毕业了,舍不得您。”
关玉荷微笑着替她理了理帽穗,握住她双手,“傻女来的。这里是你的母校,我同学校,都敞开怀抱,随时欢迎你返来。”
她的母校从伦大变换到了港大。
或许,她注定要在这片海地上,落地生根。
我家姑娘终于毕业啦(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