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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私
    刺寒的海风灌入鼻腔,带来阵阵生刺的咸腥。张教授甫一站上甲板,便被这海上的狂风吹得身形不稳。
    这条指挥舰名为“邓世昌”号,它的姊妹舰是“丁汝昌”号。几天前,戴行沛的人将“自愿”加入实验团队的他们分别送上这两艘舰艇,一路向南驶去。
    一行人登船时,看到这么多熟悉的脸庞,心中都有了数。说到底,学阀能成为学阀,最大的倚仗是社会尊重知识,敬惜科学。当倪山将他们的陈年旧账和一把qsz-193手枪蛮横地拍到办公桌上时,他们的腿肚子都不约而同地泛起了酸软。
    有的是子女世袭sci的问题,有的是科研基金账目不清,有的当年做学生时和同门多有龌龊,有的在当青教时为了职称评定四处求人,如今聊天记录和通话录音都被倪山捏在手里,顿时面如死灰。
    而张教授这次能被请上来,是因为倪山直接去找了他女儿张炜如。
    张教授彻底放弃了抵抗:“我跟你们走,不要动我的女儿。但是你起码得告诉我具体的去向及返程时间,我带的研究生六月份还要毕业。”
    “不会很久的,”倪山很爽快,“咱们只是想让您去帮个忙,并不是请您从零开始搞研发的。”
    张教授听出些眉目。
    隋恕暗示过他,超级针的原开发人员已经和戴行沛一伙接触上。
    倪山指着地图:“邓世昌号会从渤海湾起航,顺着这条航线到这里——拓片岛,这是一座人工实验岛,上面有我们代号为文鳐1号的工作站。至于做什么……我想您也能猜到,我们第一步的想法就是将芯片技术与身份识别结合,做一款新型身份证件。”
    张教授的内心十分不安,作为从核威胁时期过来的人,他很敏感地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在1954年的三月,夏威夷以西2650英里的marshallisland之上,十几名参加过曼哈顿工程的科学家躲在10英尺沙土以下的掩体里等待着氢弹的引爆。冲击波使得钢门哐哐地乱响起来,白色粉末弥漫在空气中,棕榈树冒着燃烧后的黑烟,满地都是死鸟和烧焦的黑虫。恩里科·费米将这件被他亲手解锁出来的东西叫邪灵,张教授想,或许他也正在踏上一条类似的道路,只不过这件“邪灵”包着一层温和的糖皮,让人一时分辨不清。
    大海何其辽阔,想当年,在那个物质尚未丰富的九十年代,他就是这样坐上了轮渡,远渡求学。他是多么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故乡日新月异,又是多么痛苦地见证着在2012年后的每个分叉口,车辆冲向一个又一个心惊肉跳的方向。
    想起邓世昌也曾身陨如此的汪洋海面,张教授禁不住眼眶湿润了。隋恕走上甲板之时,恰巧听到他低低地呢喃起王锡鎏写的祭诗:“城上神威炮万斤,枉资倭寇挫吾军。自来天道终归汝,致远深沉第一勋……”
    两个人并立甲板之上,一时都没有说话。他们心里很清楚,时至今日,这两艘舰艇都未被召回,只能印证一件事:内部制衡机制早已荡然无存。他们并不能指望正常的议事流程能将他们捞出来。
    张教授望了眼隋恕,问:“你下一步有什么样的打算?”
    隋恕答道:“我今日和谷盛中大校见了面,体内植入的方式成本高,且稳定性不易控制,我们构想了一种新的‘纹身’式的模型——”
    张教授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这个,我是说你自己。”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说:“炜如会申海外的phd离开,你跟她一起走吧。”
    隋恕碰了碰他的手,暗示他隔墙有耳,张教授噤声。
    “这次的实验已经获批,即便执行这场代号为z计划实验的研发人员不是我们,也会有其他人。与其让它从别人手里诞生出来,不如我们自己来掌控。”
    张教授摇了摇头:“孩子从母体脱落出来,最终长成什么模样却不受母亲控制。”
    这句话让隋恕短暂地想起了一双泪眼,他微微恍惚。模糊的泪眼似乎是重迭的,在分开的时刻,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以及简韶。
    她们都曾流着泪控诉过相似的事情。
    隋恕的思绪收拢,他负手看着海面,没有说话。张教授能感觉到,他在静静等待着什么。直到次日零时,刚结束工作的张教授沉沉睡下,船舱外便传来激烈的交火声,隆隆的炮声在漆黑一片的海洋上恍若世界末日,让人禁不住地晕眩。
    十几条缉私艇将邓世昌号与丁汝昌号齐齐围住,声称船上有走私物品,需要细致检查。谷盛中等人被直接扣下,而其他“自愿”登船的科学家则被要求回到房间内。
    张教授留意到,海面除了缉私艇外,还有两艘冲锋舟。船边留有一串湿漉的水痕,那里昭示着曾有人通过带钩子的专用梯子登过船。他猜测,应该是有一支特种小队强登过这里。
    隋恕混在学者中,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次的特种小队恰是在卫戍区经过泰坦1型试剂改造过后的特别行动小组,他们的肌体能力已经达到普通人的巅峰,轻而易举便夺得了舰艇的控制权。
    张教授远远地看了隋恕的背影一眼。
    呛人的硝烟在海上久久难以散尽,张教授想,这是一个需要动刀动枪的时代,做什么都将不再摆在会议桌上,而全凭拳头与枪支。
    这绝不是文明的时代,而全然是一个疯狂的时代。
    ﹉
    另一边,简韶从梦中惊醒。
    稀薄的晨光扫在窗台上,简韶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心跳的有些快,耳畔还有一缕头发不听话地杵着。
    枕畔,手机剧烈地响着,她分不清是噩梦惊醒了她,还是这通催命似的电话叫醒了她。
    简韶拿起手机,惊讶地发现来电人竟是辅导员马老师。
    他很久没找过她了,以前他总喜欢让她代写材料,母亲知道这件事很高兴,“让你写就是看重你,好好干,让他拉你一把,留在学校当辅导员也挺好啊!”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母亲却已兴致勃勃地畅想好未来。
    后来她跟隋恕恋爱,马导再也没使唤过她,转而从大一物色了两个外地小姑娘,高考语文成绩不错的那种。听说马导天天找她们谈话,说要栽培她们,像当初对待她一样。
    这一次,马导突如其来的电话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一档新乡村建设的栏目要她去做实习。
    “要我?”简韶多了几分警惕。
    “你是不是大一参加过青蕊计划?”马导问。
    青蕊计划是平城针对在校大学生、研究生开展的寒暑期实习项目,包涵的岗位都是市属公职机构及大小国企,很受在校生青睐。简韶大一的时候便拉着唐宁投过简历,两人双双进入电视台新媒体部做暑期实习。
    “是这样的,咱们这不是有新农政试点的几个村子吗?市里希望赶在春节前,做一档宣传类节目。你当时的领导对你们印象不错,打电话过来要人,正好,唐宁现在不是在村里做下乡实践吗?你俩很合适,我就替你们答应了,”马导笑着说,“他们应该急着要不少人,咱院大三学生成绩单我都给他们了,应该还能再要几个学生跟你们一块去。”
    “对了,你男朋友那边——”马导突然有些犹疑,“你和男朋友好好商量一下实习的事。”
    简韶诧异,“老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哎呀哎呀,怎么能这样呢?”马导语重心长地教导她,好像恨不得立马飞到她身旁耳提面命,“你这就不会办事了,以后走上社会要吃亏的,女孩子处事圆滑些,顾及身边人的感受,才会活得更好。要征求好男朋友的意见,要协调好感情和工作。”
    他的话让简韶有些不舒服,不过她并没有放在心上。马导留下了面试时间和地址,简韶谢过了他便挂断了电话。
    桌子上还放着庄纬送来的银行卡,那是林采恩留给她的,里面有十几万元,算上之前斯科特实验室给的酬金,她手里有六十余万存款。这是来路不算正当的钱,是出卖自己赚得的钱。
    她可以靠这些度过一段时间,却绝不能靠这样的方式度过一生。
    简韶收拾好心情,拿着记下的地点来到面试现场。面试点在广播电台金色大厅,如此仓促的招募仍有约摸百来名大学生赶来,看得出来今年的就业形势属实紧张。
    一方面,简韶有些透不过气,另一方面她又彻底放下心来——这么多人都参加的实习面试,应当不存在什么欺诈风险吧?
    等待面试的时候她久违地看到了唐宁和刘熙婉。唐宁还是穿着上次的派克服,头发用黑皮筋简单拢着,模样清减了许多。即便坐在长椅上等面试,依旧抱着肖四默背。刘熙婉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站在长椅斜对角的窗边看手机。那是离唐宁最远的距离。
    三个人礼貌而生疏地互相打了招呼,等简韶面试完,已经不见其余二人的踪影了。
    晚上时,简韶顺利地接到了offer。她知道自己会被录用,毕竟她一向是老板用得最得心应手的那类员工:安静、仔细,出活快,要求少。实习也不出所料的没有工资。
    简韶熄灯入眠,等待第二天的报道,但是在梦中,她久违地梦到了小祈。
    梦里小祈坐在洋楼的小地毯上,还是漂亮精致的模样,有着软乎乎的黑发和纤细的踝骨。而她似乎也像往日一样,帮他指正一些生活上的小问题,比如鞋带不应该打死结,扣子要对准。
    简祈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好像很听话,很认真,很好学。又好像……只是想看一会儿她的脸。
    简韶垂着睫毛,耐心地将扣子解开,重新扣准。
    它的眼睛变亮,手痒地想碰一碰她,又似乎舍不得,缩回了指尖。
    简韶盯着他乖巧的脸。
    小祈似乎靠近了她些许,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是她挑的水果味。见她没有反应,它的动作便大了些。
    简韶被它的鼻息挠的有些痒,禁不住避开了头。
    它停止了动作。
    绵润的绿眼睛,静静地凝视她,看不出被拒绝的生气,或者其他任何情绪。
    简韶突然发现,它的骨量似乎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手骨更明显了,而颌骨下隐隐能看到喉结,整个人有着介于男童与少年之间的诡异的融合。
    简韶有些不习惯。
    它抬起眼,“怎么了,姐姐?”
    它还记得她说过,在外面要叫姐姐。
    简韶猝不及防对上它的视线,瞳仁深处是她的成像,无辜地溺在极深的绿潭里。
    一双寂静的,没有温度的眼睛。
    可是她明明记得小祈的眼睛在彩色灯罩下亮晶晶的,纯粹得像星星一样。
    梦境突然开始破裂,她眼前的小男孩在坍塌,变成一团面目混乱的血肉体,塌向地面。
    简韶瞪大了眼睛:“小祈?!”
    她蹲下身子,想要抓住它,却发现手上沾满了血。
    她听到有人说话:“好多好多银杏花。”
    像初雪消融在春水里,它化成了一滩黏稠的水,缠绕在她脚踝边缘。
    在彻底惊醒的那一刻,简韶听到一声带着抽泣的控诉:“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