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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欢 第984节
    隋子云并没有去见胥烈。
    他毕竟是羁縻州的官儿, 此番前来,若给朝廷知道了,必有一笔大账。
    之前去丹崖启云, 还是借着薛放手下庞源之名,如今且是低调些好。
    不过他心里惦记的是另外一件事。
    回想薛放种种异样,隋子云一则存疑, 一则担心杨仪。
    找了一名侍从, 问过杨仪正在后院, 隋子云闲步寻过去。才走到一处院门外,就听到里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抬头的功夫, 便听出其中一个是杨仪。
    只听杨仪说道:“你又说玩笑话, 这时侯我哪里走得开。虽说现在大战结束,但还有这数以千计的伤者有待恢复……而且整个北境, 也是百废俱兴……咳……”
    另一个人道:“我看你就是太过操心了, 这身体才一直都不能大好。如今西北那边平静无事, 虽说没很出色的风光, 到底叫你去见识见识不同的风土民情。叫你开开心而已。”
    隋子云听见这个有点儿清脆的声音, 便知道是跟随牧东林的初十四了。
    他心想原来初十四想让杨仪去西北……呵, 如果她肯走,那他倒也想叫她“故地重游”,再去羁縻州走走岂不好吗。
    杨仪却淡淡地说道:“什么开心,人生在世,能够畅快开怀者能有几时?古人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竟然是时时刻刻都有忧愁之事似的,我不求开心,只想安安稳稳就罢了。”
    初十四哼了声,道:“你这话听似豁然,实则颓丧,我知道了,是不是因为十七的情形古怪?又让你烦恼了?”
    杨仪的声音很轻:“什么情形古怪,他的身体能好起来,我就感谢上天……你知道的,我是大夫,可他的情形就算不是大夫也看得出来,说九死一生都是好的。”
    初十四听她声音缓缓,但语气中透出一股无法名状的凉意,不由心头一紧:“仪儿,你别想不开……”
    “我真没有,”杨仪长吁了一口气:“你别担心,我最怕人家替我操心了。”
    初十四不再出声,但换了另一个声音道:“你既然有这心意,那为什么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少替别人操心些就好。”
    这是黎渊。
    杨仪道:“你不好好养着伤,又出来做什么?”
    黎渊道:“这点伤还不至于要我的命。”
    初十四在旁望着他,眼珠一转,忽然对杨仪道:“对了,我没跟你说过小公爷的英勇之举吧?当时他在万人之中砍断了那弘吉亲王的大旗,把那弘吉亲王也吓得面无人色……真是好俊的身手。”
    黎渊道:“怎么突然吹嘘起来了。”
    初十四自然是想让杨仪开心,才转开话锋,笑道:“哪里有半分吹嘘,句句是真。”
    杨仪也一笑道:“我深知他的能耐,自然相信。”
    仔细看了会儿黎渊,又看看初十四,说道:“你们都是……有大能耐的人。”
    初十四跟黎渊双双意外,初十四诧异道:“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杨仪道:“哪里怪了,我是真心实意的,这一次大战之中尽力的所有人,都很了不起。我……是高兴。”
    大家同心一气,齐力回天,她确实是高兴的。
    初十四走到她跟前,仔细端详杨仪的脸,道:“不许再说了,越听越叫人心里不太舒服。再说,若说了不起,第一个就数你永安侯了,人家大夫是妙手回春,你也是妙手回春,但却不是对一个两个的人,也不只是治疗人身上的病,而是对所有人的心。”
    初十四说着,不由将她揽入怀中,忽然眼中有些湿润地:“只求你好好的,别真的医人不能自医啊。”
    隋子云本想听他们说完,便找杨仪。
    在外听到这里,心中转念,还是罢了……何必多事。
    正要走,便听黎渊道:“若是有事,为何不进来。”
    隋子云行动的时候脚步很轻,自忖也没露出什么破绽会叫人轻易发现。
    听黎渊出声,才知道自己的行踪竟没瞒过人。
    他挑挑眉,先前走到院门口。
    初十四将杨仪放开,看过来。杨仪则侧身飞快擦了擦眼角,才微笑道:“子云兄。”
    隋子云直接走了进来,颔首道:“我打扰了?”
    初十四道:“只要是自己人,就无所谓打扰。”
    隋子云一笑:“多谢。”
    初十四知道他是南边来的,特意来找,大概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杨仪说。于是对黎渊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先回去了。
    隋子云望着杨仪,温声道:“大冷的天,你又禁不住,到屋里吧。”
    在房中落座,侍从送了热茶,隋子云端着一碗茶,沉默,正想着该怎么开口。
    杨仪却也看着那一盏汤色透亮的红茶,嗅着淡淡香气,心里浮出一件事来。
    她主动道:“我有一件要紧事想正要找你,可巧你来了。”
    隋子云有点意外:“什么事?”
    杨仪道:“你可听说了如今北境这里时兴吃芽菜的事?”
    隋子云哈地一笑,眼神中透出嘉许之色,道:“当然听说了,是你之前在春安县弄出来的,据说可以预防那种血毒症?”
    杨仪知道隋子云一贯心细,但他来到北境,来不及喘息便参与战事,事后又没闲着,把各处战点都转了一遍……就算他偶然听说过豆苗的事,可也未必会真切,倒是没想到他连地方都记得这样清楚。
    杨仪点头道:“北境这里,春夏秋倒也罢了,但寒冷之日长,一旦入冬天寒地冻,蔬果奇缺,饮食上也讲究搭配之道,一旦偏了,便易生病,血毒之症只是其中最凶险的一种。”
    隋子云仔细听着,一字不落,听完后问道:“要改善这种情形,除了芽菜,也有别的法子?”
    他是个七窍玲珑的人,听杨仪开了个头,便隐约猜到她的意图。
    杨仪道:“确实,比如干菜,腌菜,以及……茶,都可以。”
    隋子云挑了挑眉,扫了眼桌上的茶盏:“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茶’吗?”
    杨仪不由笑了:“你也太精明了,怎么能猜的这么准。”
    隋子云笑道:“你跟我说别的还有限,羁縻州的茶,却是有名的。”
    杨仪道:“有名是有名,但产的少,且很贵价。”
    隋子云敛了笑:“确实。”
    羁縻州的地好,适合茶种,也出好茶。
    但现在的茶树很稀少,多数都是靠着从老茶树上采摘,数目有限,所以所得的茶供不应求,好的更是价值千金。
    杨仪道:“我之前过江南的时候,看到大片的茶园……叫人羡慕,所以想着,羁縻州的条件那样好,为什么不能也如同江南一般,栽培茶树,整治茶园,大片的种植起来呢?此事虽难,但事在人为,何况民间的高人极多,只要愿意去做……”
    隋子云定定地看着她,脸色有些凝重。
    杨仪赶忙打住,问:“我、说的不对吗?我知道……万事开头难……”
    “不是不对,”隋子云微微蹙眉,道:“是很对。”
    杨仪定睛看他,微微惊喜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觉着这是个好法子?可行吗?”
    “可行,当然可行!”
    近来狄闻逐渐把羁縻州的事务交给隋子云处置,隋子云当然深知。
    羁縻州这边的税收入大头是盐业,然后便是田赋,丝织,马匹,茶业。
    羁縻州的茶虽有名,但产量竟比不上江南之地。
    虽然朝廷对于羁縻州的税收规定,是收半税,但对于羁縻州的军马开销等,只供给粮草,甲胄衣袍,以及兵器。至于饷银却是得羁縻州自己出的,也是不小的开销。
    所以隋子云非常重视赋税方面儿,正想法儿要开源。
    他也曾考虑过茶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羁縻州的茶树都是一定的,甚至茶农都不算很多。
    正如杨仪所说,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去做……一年不成,则两年,两年不成,则三年!总会改善,总比不去动手要强。
    杨仪见他如此说,松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之前我在羁縻州的时候,也曾遇到过几个茶农,问起来,是因为他们所住地方偏远,而且时不时地战乱,就算摘了茶,也很难运出去卖得好价钱,所以都荒废了。如今羁縻州也渐渐稳定,假如再颁布法令之类……鼓励栽种茶树开拓茶园,人人齐心,必定大有改善。”
    她知道隋子云是个聪明人,有的话只要开个头,他会做到十分不止。
    果然,隋子云心中已经开始思忖,听了杨仪的话,他更道:“你放心,我此番回去,立刻着手……”
    他在心中已然立刻盘算到要派人去江南看看那些茶园们到底是怎么经营料理的了,不,许是回去的路上,他就可以顺道先去看看。
    隋子云心中喜悦,竟恨不得立刻动身了,便对杨仪道:“我也真算是不虚此行了,难为你怎么想到了,听君一席话,如拨云见日,柳暗花明。”
    杨仪道:“我只是想,如果茶能够多起来,也让没什么钱的百姓们都喝得起,就好了。”
    隋子云郑重道:“你放心,终究会有这一日的!”
    两人商议妥当,已经过了正午。
    隋子云见杨仪忽然沉默下来,便道:“是不是惦记他了。”
    杨仪一怔,勉强笑道:“也该回去看看他如何了。”
    隋子云见她起身,便唤道:“从之……”
    杨仪止步:“怎么?”
    隋子云凝视着她的眸子,道:“什么侍郎夫人之类的,我并不知有这一号人,从我认得你的时候,你就是杨仪。只是杨仪。你得记着你自己的名字,知道你是谁。”
    杨仪听他提“侍郎夫人”,瞳仁微微收缩,听他说完,却已经泪盈于睫。
    隋子云走到她身旁,道:“不是什么侍郎夫人,不是什么太医杨家的嫡女,甚至不是什么永安侯,你是独一无二的杨仪,是你自己。”
    杨仪咬了咬唇,却没忍住,眼中的泪一晃便坠落下来。
    隋子云走近一步,却并没有再上前,也没有做别的,只是安静地陪她站着。
    杨仪微微垂头,泪无声滑落,像是所有的委屈不安都随之流走。
    相对之中,外间脚步声响,是江公公寻了来。
    薛放的房中。
    初十四跟黎渊两人盯着昏迷中的薛放,顷刻,初十四道:“我当时不在,不过听说,他像是失心疯一样,仿佛谁也不认识了。”
    黎渊嘀咕道:“要真的谁也不认识了倒好。”
    初十四抿了抿唇:“你是说最好不认识仪儿了吗?”
    黎渊道:“我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初十四笑了两声:“好,是我说的。对了,你说十七是怎么回事?”
    黎渊思忖着:“也许是伤到了头了。他的伤这样重,伤到头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