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大不免得意忘形,故技重施,横刀削向他的腰间,长剑却又袭向喉咙。
戚峰哈哈一笑,右手挥刀,刀对刀一碰。
就在两刀相撞的瞬间,戚峰撒手弃了兵器,扭腰闪身,左臂前舒,竟是一把攥住了黎老大的剑身。
黎老大万万没想到他会扔了兵器,他本就在兵器上吃亏,这会儿居然连唯一的刀都不要了?还没反应过来,就给戚峰捏住了剑身。
黎老大惊愕加倍,这简直是自送死的打法儿,正要顺势把他的手削落,谁知竟完全不能动。
再看,原来戚峰的手上不知何时缠了一圈棉布!
佩佩先前给他敷药,身上各处包扎,黎老大看的明白,所以就算先前看见他手上扎着布带,也没有在意,谁想到竟然如此?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瞬,黎老大的刀剑所向披靡,但他却不知道戚峰已经找到他的破绽。
就如同杨仪所说“不能硬碰”,戚峰明白,假如在兵器上跟黎老大相拼,自己只会更惨,所以他才拼的丢弃腰刀,就在黎老大左手剑右手刀无法动作之时,他顺势近身,左手擒住了黎老大的手腕,右手蕴足力气,一拳狠狠地捶中黎老大的腹部。
不能兵器硬碰,那就近身肉搏。
黎老大被那刚猛的拳风震的眼前一黑,浑身在瞬间脱力,刀剑齐齐落地。
他整个人向后急速倒退出去,还未站稳,一股腥甜从喉头直冲上来:“噗!”张口竟吐了一口鲜血!
日色暗淡昏黄。
早就过了正午,烈阳的光芒减退,竹林嘶嘶有声,竹叶遮天蔽日,寒气森森。
最可怕的自然是那些骷髅,挂在竹林上的,藏在竹叶里的,时不时露出来吓人一跳,或者绊人一跤。
豆子打前阵,佩佩壮胆开路,戚峰跟在杨仪身后。
杨仪几次回头:“戚队正,你……”
戚峰只是摆手示意自己无事。
方才一拳将黎老大击飞,那无所不能的骄傲杀手一时再无反击之力,佩佩终于等到这机会,趁机跳下岩石,把落地的三把刀剑都捡了回来。
黎老大正捂着胸口在那里强忍痛苦,抬头看见这女孩子把自己的兵器带走,怒道:“你……”
佩佩似乎恨不得把他气死,大声道:“你被我阿哥打败了,就得认输!在我们寨子,输了的人的头跟兵器都是赢家的!”
黎老大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上。
戚峰笑道:“哎哟这大礼不敢……”那个“当”还没说完,喉咙里也泛出一口腥甜,他赶忙死命地咽了下去,才没有露怯。
杨仪看出戚峰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黎老大已没什么威胁,她便想叫他在在原地歇息,但戚峰牢记自己对于薛放的允诺,哪里放心她自己去闯。
入竹林后,又遇到几条蛇虫,佩佩拿着木棍,眼疾手快地将其挑开。
杨仪时不时抬头看天,可是竹叶太过茂密,已经看不到那勾魂幡的影子了。
幸亏她也不必再苦苦找寻,因为才走了一刻钟,豆子便叫起来。
三人忙止步。
前方有一片颇大的空地。
先映入眼帘的,是许多叠在一起的白骨骷髅,足有不下百个,形成半人高的仿佛是骷髅塔的模样。
而在骷髅塔的前方地上,散发着一大团袅袅空濛的白气。
细看,在白气之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佩佩正捂着嘴,见状道:“是蜢虫!好多!”
杨仪却看着那些蜢虫的下方,那里好像……是一具极大的动物的尸首,像是野猪,又似乎是牯牛,看得出死了很久,腹部已经露出森森骨头,虽然是逆风,腐烂的臭气还是散了过来。
佩佩已经不想再看,扭过头去。
戚峰嫌弃地:“什么东西,难道勾魂幡就是从这儿出去的?”
杨仪掩着口鼻细看,惊见动物的脖颈上、似乎是系着红色的绸缎。
她看看那巨大的尸首,又看看陈列的骷髅塔。
颜色诡丽的勾魂幡,奇异的白气,蜢虫,野兽的尸首。
那些拼命往外去的蛇虫……
杨仪心头巨震:“快捂住口鼻,离开这里。”
三个人极快向外退去,佩佩搀扶着戚峰在前,杨仪在中间,豆子反而在他们身后,时不时地还回头看向骷髅塔的地方。
杨仪心里乱糟糟地,暗暗自责自己太过大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跑的太急,或者是别的原因,心怦怦地跳的很快。
幸亏他们并未深入竹林,很快到了竹林边缘,佩佩扶着戚峰先一步冲了出去,杨仪跟在后面,正一步往前,突然竹林上有一人飘然跃下,一把将她勒入怀中。
杨仪猝不及防,被迫仰头,正看见了黎老大头顶戴着的斗笠。
前方佩佩跟戚峰这才发现不妥,急忙回身。
后面的豆子也叫着冲了过来。黎老大挟持着杨仪后退:“让那只狗离远点,不然我先杀了她。”
戚峰赶忙大叫豆子,豆子左右为难,只能暂时靠近戚峰。
“你……”戚峰吸气:“打不过就偷袭,这可太不地道了吧。”
黎老大道:“我本来就是杀手,跟你讲规矩?”
戚峰指着他:“你要敢动杨先生一根汗毛,我……”
“你要挟我?”黎老大笑道:“我说过我的任务从无失败,就算事后死在你手里,我也有人垫背。”
他这么一说,戚峰反而不敢如何了。
杨仪一直没有乱动,听到这里她便说道:“不劳费心,既然这样,我也有一句实话要说。”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黎老大有些意外:“什么实话?”
杨仪道:“你根本不必动手杀我,你,我,还有……他们,只怕都走不出这人头谷了。”
黎老大的眼睛睁大了几分:“什么?你、莫不是又要使诈吧?当我还会上当?”
“倘若方才你跟我们进去……看到里头的东西,你就不会说这话,”杨仪低喘了一声:“乡民们所说的勾魂幡的事情,绝非虚言。”
黎老大疑惑,可见戚峰并未妄动,便又问:“里头有什么?”
杨仪道:“里头就是祸乱之源,十三年前小弥寨那场惨剧的根由。”
佩佩望着杨仪,无比震惊地:“杨先生,你说什么?”
“佩佩姑娘,十三年前,小弥寨不是闹过什么罗刹鬼吗?现在我告诉你,不是什么罗刹鬼,害死寨子中一百多人的,正是方才我们所见之物。”
黎老大虽说冷血无情自有规矩,但听到这里,又怎能按捺心中好奇:“里间到底是什么!”
杨仪心中极快转动,却因为喘不过气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戚峰怒道:“你还勒着他!”
黎老大忙把胳膊松开了些,让杨仪喘了口气。
杨仪捂着嘴,摇摇头:“我看……多半是晚了。”
“什么晚了?”
杨仪问道:“你有没有觉着身体有何不适?”
黎老大本能地以为她又是诈人,但他确实从方才被戚峰打中之后,就一直呼吸困难,调息也有些艰难,不由给她一语戳中。
“怎么?”
“别疑心,我想戚队正也是跟你一样的。”
黎老大脸色微变,这才信了她不是在诈自己。
杨仪看向戚峰跟佩佩,又对黎老大说道:“往外走一会儿吧,或许那样……还能多撑一会儿。”
黎老大不明白,但却还是听了杨仪的话,大家离开竹林边沿,走回到先前歇脚的岩石旁。
这几步路本不远,但不知为何,黎老大竟冒了汗,连戚峰也有些冷汗涔涔,靠在岩石上咳嗽了几声:“杨易,到底如何?”
黎老大看他脸色不对,想到杨仪的话,自己的喉咙也开始发痒。
杨仪道:“请容我给戚队正把一把脉。”
黎老大看着戚峰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缩,强忍咳嗽之态,而且呼吸紊乱急促,显然已经不能再对自己出手了,他便果真松开杨仪。
杨仪稍微一整理衣襟,转身去给戚峰把了脉,又试佩佩的脉搏,最后走到黎老大身旁。
杀手虽然还蒙着脸,却难掩满面惊讶,居然乖乖地伸了手。
杨仪一一听过了脉搏,脸色凝重。
佩佩按捺不住:“杨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里头的那个东西,为什么说跟我们寨子的事相关呢。”
杨仪闭上双眼,顷刻才道:“因为,小弥寨的那场惨剧根本不是罗刹鬼作祟,而是疫病。”
“疫病?”佩佩愕然。
杨仪道:“你们可知瘟疫是如何滋生的?就是像方才我们所见的那个……死物腐烂而成气,邪气动荡,跟山谷内的瘴气激撞,形成风热疫毒,随风散播,便会成瘟疫。”
佩佩呆呆地问:“里头那个死尸?可勾魂幡……”
杨仪道:“疫毒上扬,被烈日所照,那些彩光,不过是疫毒在热气之中现形而已,烈日热风,疫毒散播更快,因此乡民们看见此物后便会因瘟疫而死人,他们不知这个道理,而只觉着是罗刹鬼害人,也才把这个呼做勾魂幡。”
“可是……”
“在我们来此之前,勾魂幡的传说已经流传了至少三四日,若我所料不错,这会儿寨子里应该已经有人害病了。”
在场的几个人都悚然无语,杨仪却又道:“还有……咱们几个。”
戚峰勉强抬头:“咱们?”
杨仪看看黎老大:“这山谷内本就有瘴气毒热,比如先前蛇虫们纷纷往山谷口爬去,就是因为林中那毒瘴被烈阳照耀、正是毒性最强的时候,所以蛇虫也要闪避,只是今日风向并非向着此处传来,倒还好些,可方才二位生死相拼,中毒当然更快了。”
杨仪看向佩佩:“姑娘可记得,当年寨子里死人的时候是些什么症状?”
佩佩道:“阿爷跟我说过,那些人无非是头晕目眩,浑身乏力,冷汗口干,呕吐下泄,乃至于昏迷不醒。而且发病极快,几乎是从察觉不适到倒下,只有半个时辰不到,而一旦倒下,就很难再醒来。”
黎老大心惊,分析症状,好像自己哪一条都有。
胸口仿佛被塞进一团野草,他慢慢地将身体靠在岩石上。
杨仪道:“是了,咱们方才又入了林中,自然也中了邪热。所以我说,今日咱们未必能走出这山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