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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 第76节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宋虽富裕繁华,自太.祖起,各地的兵民叛乱,却从未断过。
    朝廷征收的赋税太重,百姓过不下去,只能造反。冗官冗兵,兵吃不饱,也会叛乱。
    以前与金兵在广德打仗时,粮草耗尽,兵丁忍饥挨饿的惨状,尚历历在目。
    岳飞想到麾下的神武军,眼神黯淡下来。“饿死不掠夺,冻死不拆房”。此句誓言,立下容易,守着却太难。
    这时,一个年轻的男子,从后面走过来,面带忧色望着屋外的雨。
    经过岳飞的桌子时,男子不小心碰了一下,桌上碟子的干果滚落得到处都是。
    男子忙停下来,手忙脚乱捡拾,嘴里陪着不是:“老天爷这雨下得太烦了,我一时没看路。这果子掉在地上脏了,我陪你一份吧。”
    岳飞看了男子几眼,听他官话中带着本地的口音,不欲横生枝节。对旁桌虎视眈眈的亲兵使了个眼色,道了声无妨,准备起身会账离开。
    男子飞快扫视周围,继续收拾着桌子,压低声音道:“岳都统,二十一娘请你前去一叙。”
    岳飞愣住,他很快平静下来,低低说了声好。
    男子再次赔礼后,走出了大堂。
    岳飞会过帐之后走出茶楼,见到男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骡车。亲兵驾了车来,他低声吩咐:“跟上。”
    转过几条巷道,前面的骡车驶进一条小巷,停在了一间宅子的后门处。
    岳飞跟着下了车,先前的男子立在半掩的门前,躬身道:“岳都统,小的叫重山,原先是郎君虞氏允文的小厮,如今在给二十一娘赶车。二十一娘与郎君,一并都在里面等你。”
    岳飞颔首,问道:“虞郎君,可是蜀地虞氏,虞永兴后人?”
    重山脸上堆满了笑,道:“正是我家郎君。郎君如今跟在二十一娘身边做事,管着兵营的差使。”
    听到赵寰来了利州,岳飞迄今都还没回过神。虞氏本是蜀地世族,虞允文投靠了她做事,她入蜀的所图,定会不小。
    能到赵寰身前做事的人,嘴不可能这般碎。岳飞斟酌之后,问道:“可是二十一娘让你知无不言?”
    重山侧身在前面引路,恭敬道:“是。二十一娘说,仓促之中请岳都统前来,恐岳都统觉着冒犯,要尽量真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请岳都统莫怪。”
    岳飞情不自禁微微笑了,赵寰上次也这般,虽唐突,却坦坦荡荡,满腔真诚。
    院子里别有洞天,亭台楼阁流水淙淙,院落隐在花草树木中,不时有丝竹管乐声传出。
    进了一间隐在角落的宅院,穿过抄手游廊,来到了门前。
    重山停下脚步,抬手在门上轻轻叩击几声。静待片刻,伸手推开门,肃立着道:“岳都统请进。”
    屏风里,传来了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岳飞看到人影一闪,赵寰含笑出现在屏风前。
    虞允文落后两步,跟在了她身后,朝他打量了过来。
    岳飞只扫了身形异常高大的虞允文一眼,便看向了赵寰,随着她的笑,拱手笑着见礼:“没曾想,能在此处见到赵统帅。”
    赵寰曲膝还礼,笑吟吟道:“世间没那般多巧合意外,我是特意在此地等岳都统。多日未见,岳都统别来无恙?”
    第72章
    宽敞舒适的屋子, 布置得异常雅致。香炉里徐徐飘散着清淡的熏香,小红泥炉上铜壶里烧着的水,咕嘟嘟在滚。
    案几上只摆了清茶盏, 圆肚瓷坛中温着几坛酒, 配着干果等时令小菜。
    赵寰难得穿了雨过天青色褙子, 配雪白宽幅裙。随着她的走动,裙摆的银线光影闪烁,发髻上的绞丝缠枝卷草纹鬓簪, 亦微微颤动。
    岳飞从未见过盛装的赵寰, 英气中不失秾艳。他只看了两眼,便错开了目光,与虞允文互相见礼。
    赵寰介绍了两人, 他们彼此再见礼寒暄。赵寰请岳飞落座,问道:“天气湿冷,岳都统可要吃杯酒驱寒?”
    岳飞沉吟了下, 坦白道:“以前我贪恋杯中物, 险些误事,被参了一本。后在官家前许诺,从此不再吃酒。还请赵统帅见谅。”
    赵寰笑笑, 没有勉强他,倒了清茶递到他面前:“我不会分茶, 还是得请岳都统吃清茶了。”
    岳飞接过茶道了谢:“清茶亦好。上次与赵统帅吃过一次, 如今我也喜欢上了这般吃法, 反而能吃出茶叶的滋味。”
    虞允文坐在一旁,自顾自提壶斟酒。见赵寰的杯子空了, 顺手给她加满。
    赵寰端起酒杯,朝岳飞举着:“他乡遇故知, 总值得庆贺一番。”
    岳飞端起了茶碗,对着虞允文与赵寰分别举了举,吃了几口茶。
    两人都喝完了杯中酒,虞允文从热水中,重新捞了一坛拍开。
    岳飞看着案几边空了的酒坛,不禁赞道:“赵统帅好酒量。”
    赵寰顺着岳飞的眼神看去,笑了声,道:“先前在屋内的琴师与歌伎,他们喝了大半下去,我不过刚吃了一杯。”
    岳飞愣了下,赵寰放下酒杯,细细解释道:“我与虞郎君此次从燕京而来,扮做前去西夏榷场做买卖的夫妻。利州城里的客栈,早住满了外乡来的买卖人,瓦子酒楼都满座。陆家园子向来以清雅出名,不提早半个月交定银,连雅间都排不上。来与西夏做买卖的客商,出手都阔绰。我咬牙掏空了钱袋,才勉强凑到银钱,充做阔商,要到了这座院子。”
    虞允文身穿深青圆领锦缎长衫,长身玉立,看上去与赵寰极为般配。
    先前在茶楼里,岳飞也听到了汉子们的闲话,利州来了许多买卖人。
    只能来到陆家园子里的买卖人,非富即贵。赵寰花了大价钱,在此处要了一间院子,打听到的消息,自然非同一般。
    思及此,岳飞斟酌了下,问道:“不知赵统帅,可有听到边关动静?”
    “边关动静啊。”赵寰感概了声,不紧不慢道:“来的客人多,园子里的人,听的闲话也多。每人说上几嘴,也没个准头。我大致理了下,不外乎是南边赵构想与西夏做买卖,稳住西夏,好腾空手来对付北地。或是西夏与赵构合谋,想要一并攻打北地。”
    岳飞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有作声。
    赵寰顶着岳飞,问道:“可我着实想不通,既然赵构意欲与西夏交好,岳都统,你的兵马前去临洮,究竟是为了镇守边关,还是防着我?”
    岳飞手握着茶碗,清茶苦涩,他的笑也跟着发苦。
    对于南边朝廷的打算,以赵寰的聪慧,岂能猜不到。她这句话,不是在真问朝廷,而是在问他。
    岳飞心头滋味复杂难辨,过了半晌,他抬眼直视着赵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赵统帅,你到利州,又所为何事?”
    虞允文微楞,情不自禁看了眼岳飞,再看向赵寰。
    他们端坐在两边,迎着彼此的目光,冷静自持,互不退让。
    虞允文感到一阵茫然,他不懂赵寰,为何对岳飞这般看重。
    赵寰重情重义,只要不负她,哪怕是滴水之恩,亦会涌泉相报。
    岳飞虽说驰援过赵寰,论及功劳,却远不及本是敌国贵族的寒寂。
    离开燕京时,赵寰将燕京的一应事务,分别交给了郑氏以及赵青鸾,寒寂则被派了看管清空赵神佑等几人的差使。
    寒寂自然不悦,赵寰认真对他道:“他们才是大宋最重要的人,我将他们托付给你,一切有劳你了。”
    寒寂生气前来,最后欢欢喜喜离开。虞允文不知赵寰言语间的真假,寒寂是借此下了台阶。
    只反正他不信。
    赵寰从没给寒寂过兵权,却给了岳飞无尽的信任。
    虞允文垂下眼眸,缓缓往酒杯中添酒,暗自紧张等着赵寰的回答。
    赵寰毫不掩饰,平静地道:“我想要巴蜀。”
    虞允文手一抖,酒洒出了酒杯。他忙提起壶,轻轻置放在案几上。
    岳飞倒是从容不迫,眼里浮起了笑意,道:“赵统帅果真一如既往地直率。”
    “将巴蜀留给南边朝廷,只能滋养出一群软弱的废物。”赵寰傲然地昂起头,道:“我不敢称能使得天下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我敢保证一句,为了天下一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岳飞的笑意更甚,频频颔首,肯定道:“我信赵统帅。”
    赵寰话锋一转,问道:“岳宣抚可否回答我先前的问题,你是要防着我,还是要防着西夏?”
    岳飞不假思索答道:“当是防着西夏!自从我从军起,就莫敢忘,抵御外侮,守护大宋河山。”
    赵寰紧追着道:“敢问岳宣抚,你可曾想过,到了临洮之后,你的粮草从何而来?再有,你可知晓,朝廷与西夏的交易中,含着刀箭军饷?你以为,朝廷给了西夏刀箭,他们的要求为何?是攻打西夏边境,还是与金人一同入侵燕京?”
    前去临洮时,朝廷难得干脆给他拨了军垧。岳飞顿时脸色微沉,失声道:“刀箭?赵统帅的消息可真?”
    赵寰点头,肃然道:“至于真假,岳宣抚应当很快就能得知。”她拿出封书信递上前,岳飞忙伸手接过,打开匆忙扫过,神色凝重起来。
    西夏修书给赵寰,欲谴使节拜访。一边与南边往来,一边与赵寰交好。西夏不讲道义,且野心勃勃。
    岳飞怒从心底升起,厉声道:“西夏向来爱趁火打劫,眼下还背信弃义,实在可耻!”
    “我回了信,称若西夏能将占去的大宋疆土归还于我,我则愿与西夏修好。”赵寰淡淡道。
    西夏占去的大宋疆土,有些与赵寰的势力范围相邻,有些与陕西六路接壤。
    赵寰先前说欲取巴蜀,照着她话里的意思,自发连陕西也算了进去。
    岳飞不由得看向赵寰,她神色自若,冲着他展颜一笑,看上去势在必得:“大宋的疆土,自当寸土必争。我知晓西夏打的何种主意,一味讲究平衡策略,按照赵构不要脸的做法,我自当与西夏暂时修好为上。”
    虞允文也不插话,手上握着酒杯,放在嘴边,不时吃上一口。
    不知不觉中,岳飞见他已经吃了好几杯。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他正望着赵寰,满脸自豪,与有荣焉。
    赵寰缓缓道:“我却不这般选,西夏金,南边,北地之间周旋挑拨,漫天要价,想要选价码高者为盟。对西夏来说,此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对金与大宋来说,却是增长了其气焰,待其强大,等于在养虎为患。完颜宗弼不会那么傻,更不会理会他们。除了赵构,他会主动送上去。”
    南边朝廷就是丢了熙宁路,只要在兴庆府驻扎大军,依托天险,南边朝廷就可安稳无虞,继续苟且偷生。
    岳飞心情低落下去,忽地转头看向虞允文,问道:“彬甫出自望族虞氏,令尊乃是朝廷的官员。如今彬甫与令尊算得各为其主,不知令尊作何想,当初又如何来到了燕京?”
    若换作其他人问,虞允文会以为是在故意挑衅。岳飞看上去满脸诚挚,实乃真真切切不解。
    虞允文想了想,答道:“当初离开蜀地到燕京,是接到二十一娘的亲笔书信。我先前听过她抗金的功绩,不免心生好奇与敬仰。起初我只想走一遭,就当作出门游玩,没曾想最后留了下来。”
    想到与赵寰共事的日子,虞允文心神激荡,情不自禁笑了,扬首喝完了杯里的酒:“二十一娘问我,可愿与她一并逐鹿天下。我当然百般愿意,且无悔。家父没来过北地,未曾亲眼所见,难免会替我担心。我已经与家父仔细解释过,后来家父来信,只叮嘱了我一句话: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自无愧于心。我无悔,亦无愧!”
    话到最后,虞允文声音铿锵有力,眼神坚定。岳飞听后,抚掌叫好:“好一个无悔无愧,彬甫胸有沟壑,我甚是钦佩。”
    虞允文拱手,忙谦虚道不敢不敢。他见岳飞神□□言又止,顿了下,站起身道:“你们说话吃茶,我出去瞧瞧。”
    门轻轻关上,屋子里剩下了两人。沥沥秋雨声,透过支开一半的窗棂传入屋内。伴随着微风吹进来的湿润,令酒香茶香熏香变得丝丝缕缕,扑进鼻尖肌肤里。
    岳飞抬头朝窗外看雨,好似看得入了迷。赵寰没打扰他,慢慢抿着酒。
    不知过了多久,岳飞低低开口道:“巴蜀下雨时,与北地的寒冷不同,冷雨仿若下到了骨缝中去。二十一娘可冷?”
    赵寰朝他晃了晃酒杯,笑道;“我吃了酒,一点都不冷。要真说冷,还得是大都,起风时,吹到人身上,像是一刀一刀在割。”
    岳飞怔了怔,神色歉疚,道:“许多事,不亲身经历,无法窥其全貌,更不该断言。我没经过大都的寒冷,是我狭隘了。”
    赵寰笑笑未说话。
    岳飞还是站起身,走到窗边,合上了窗棂:“你吃多了酒,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