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了兴趣,拿过桌案上的竹风车:“这应该是大师兄亲手为小燕做的小玩意儿,沂蒙山上风雪猛烈,他还特意加持了不少禁制,结果只要催动,连元婴修士也能对付。”
燕愁余破壳而出的时候,正是天倾之难后不久,他的出现,让尚且沉浸于悲恸中的应如是等人有了可忙碌的事情。
一身黑鳞,叫声微弱的小龙,在之后许多年中,给了七人最大的慰藉。即便是对燕愁余要求最是严苛的明若谷,也为燕愁余做过许多玩具,更别提最宠他的重阳子。
后来燕愁余终于能引气入体,得以化形,自那时起,他便跟随明若谷学剑。
小小的孩子还没有明若谷的剑高,顶着风雪随他前往山中时,让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一不小心就被雪埋了。
在应如是口中,太上葳蕤见到了另一个燕愁余,沂蒙山上的那些年,他在自己七位师父的照顾下,得以无忧无虑地长大。
或许正因为他们,才会有光风霁月的飞霜君,才会有太上葳蕤识得的燕愁余。
太上葳蕤不知道,她的嘴边不知什么时候挂起了浅淡笑意,叶不孤见她如此,神色温和,人之一生,能有心意相通,两心相许的对象,实在是件幸运的事。
他的目光又看向应如是,在短短几瞬后,收回了目光。
是夜,太上葳蕤盘坐在床榻之上,闭目运转功法。
她的意识浮浮沉沉,不知何时,竟陷入了梦中。
黑暗中,黑龙盘作一团,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形容有些凄惨。
他身上的伤口,一些是被心魔幻境所伤,还有一些,是燕愁余为了不被煞气所控,自己动的手。
被困在幻境中两年有余,燕愁余心中也不免生出急躁情绪,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去见太上葳蕤,只是愈是如此想,便愈难离开。
太上葳蕤看着眼前景象,有些意外,这是……
就在这时,黑龙好像看见了她,委屈道:“葳蕤……”
倘若真是在太上葳蕤面前,燕愁余是绝不会这样做的,但在梦境之中,就不必有那么多顾忌。
反正葳蕤也不知道,燕愁余如此想,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梦中见到太上葳蕤。
黑龙在她颈侧撒娇般地蹭着,龙尾欢快地摇晃着,透露着主人心情。
虽然是梦中,触感却是意外得真实,太上葳蕤有一瞬失神。
整条龙身都缠了来,她便就地坐下,抬手摸了摸温润如玉的龙角。
燕愁余的龙尾因为她的动作摇得更加欢快,他得寸进尺地缠得更紧,像是一条守护自己珍宝的恶龙。
“葳蕤,我好想你……”黑龙闷声道。
太上葳蕤收回手,轻声道:“我知道。”
这次的梦好像意外得真实,燕愁余眨了眨眼:“你……可有想我?”
“有。”
真是个好梦啊,燕愁余不由想道,他化作人形,半蹲在太上葳蕤面前,鼓起勇气亲了上去。
额上传来一阵温热触感,太上葳蕤不由一怔,随即又觉得好笑,他的胆子,大约也只有如此了。
太上葳蕤抬头看着少年,在她的目光下,燕愁余不由红了脸,自己老是想亲亲抱抱,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修士应当清心寡欲,自持己心才是。
“我也很想你。”太上葳蕤轻声道,“燕愁余,你该离开幻境了。”
天衍宗,心魔幻境中,盘身入眠的黑龙骤然睁开了双眼,葳蕤……
对,葳蕤还在等他,他一定要尽快离开幻境。
巨大的黑龙腾身,飞向迷雾深处。
第147章
小孤山, 夜色浓稠,太上葳蕤睁开眼, 抬眸便能看见自窗外漏入的月光。
方才那一场梦……
她的指尖落在自己额上, 温热的触感好像还有所残留,想起燕愁余小心翼翼的动作,她的神色软了下来。
真傻……
不过, 她恰好喜欢。
只是这场梦境,来得似乎有些诡异, 太上葳蕤若有所思地在床榻上点了点。
到了她现在境界, 寻常已经无须以入眠来恢复精力,夜里多是运转功法入定。按常理而言,入定之时心神澄明,不会陷入梦境。
但这一次,她却在是在入定中进入了燕愁余的梦境。
太上葳蕤知道, 那不是她的梦,而是燕愁余的梦。
取出放在袖中的那枚鳞片,或许是因为燕愁余当时才出生不久, 鳞片的硬度全然无法与现在相比, 其上闪着淡淡灵光。
太上葳蕤忽然想起,她和燕愁余之间存有魂契,此番入梦, 是因为魂契作用?
或许这枚鳞片, 也是媒介。
虽然如此怀疑,她还是将鳞片收入袖中, 并未打算另存他处。
燕愁余……
就算知道总有一日会再见,思念也无法轻易为人所控制。
起身推门,太上葳蕤走入庭中, 温柔月色洒落身周,像是为她镀上一层朦胧光晕。
玉盘挂在天幕之上,抬头望去,一道身影倚坐在高楼上,手中握着酒坛,对影独酌。
似乎注意到了太上葳蕤的视线,应如是低下头来,见是她,以灵力传音道:“月色正好,可要共饮一杯?”
太上葳蕤并不好酒,但她从前身中幽冥寒毒,很多时候,要借灵酒暂时驱除体内寒意,是以酒量很是不错。
或许是因为一时静不下心来,她没有拒绝应如是的邀请,飞身而起,衣袍翩然,轻巧地落在楼顶,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响。
应如是取出一坛酒,随手向太上葳蕤掷来。
伸手接住酒坛,太上葳蕤坐在她身旁,揭开酒封,缓缓喝了一口。
清冽酒液入喉,带来一阵灼烫之意,太上葳蕤脸上浮起淡淡绯色,让她原本冷然的神情多了几分生动。
两个人没有说话,夜风吹过,一切静谧而安然。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不知过了多久,应如是终于开口。
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太上葳蕤顿了顿才道:“已经过去了。”
见她无意多说,应如是也没有强求,只道:“在你身后,除了小孤山,还有天衍宗。”
“我们的实力虽然远远比不得霄云师姐,但也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你去。”
太上葳蕤有些不习惯,沉默一瞬,开口道:“我知。”
应如是听了这两个字,转头看着少女,最后竟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太上葳蕤的身形僵在原地,她原本想躲,但应如是乃是渡劫修士,她没能避开也是应有之事。
两辈子加起来,似乎也没有人对她做出过这样动作。
应如是见她浑身僵硬的模样,勾了勾唇角,这才收回手,轻声道:“若是我们能早些知道你的存在就好了。”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应如是喝了口酒,提起另一件事:“需不需要我去宰了那只金翅大鹏?”
杀渡劫期的大妖,在她口中,好像和杀鸡一样简单,不过应如是的确有资格这样说。
当世之中,应如是可称渡劫之内第一人。
“他如今身负重伤,实力大减,想瓜分他治下势力的大妖,应当不少。”太上葳蕤回道,“比起小孤山,还是金翅大鹏的领地更惹人垂涎。”
北域的灵气已经较为稀薄,而昆墟更是北域之最,灵气稀薄几近于无,就算小孤山种下许多祝余草,好转的也不过是山门周围万里。
相比之下,金翅大鹏麾下无数灵脉玉矿更令人觊觎,在得知他重伤的消息后,北域最强的另外四大势力,如今应当正谋划着如何瓜分他的领地。
趁他病要他命,一向是北域的优良传统。
“金凤池欠小孤山的血债,我会亲自取。”太上葳蕤望着远方,声音微冷。
她的仇,更喜欢自己报。
听了这句话,应如是不由叹了一声:“有些地方,你实在和霄云师姐很像。”
“不好么?”太上葳蕤反问。
应如是对上她的目光,笑了起来:“不,很好,再好不过。”
拿着酒坛与太上葳蕤手中一撞,应如是大口大口地饮下烈酒,姿态洒脱。
“你应该知道,霄云师姐出自太上皇族吧?”片刻之后,她又道。
太上葳蕤颔首。
应如是继续道:“但你要记得,在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前,不要让太上一族知道你是师姐和萧师兄的女儿。”
太上葳蕤静静地看向她,等她解释为什么要说上这样说。
“当日,若非师姐离开,继承太上一族帝位的,必定是她。”应如是眼神幽深。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她飞升了,帝位便被传给了太上非玦。他是当时太上一族中,除师姐之外,天资最高之人。”
说到这里,她挑了挑眉:“当年烈帝陛下传位太上非玦时有个条件。”
“——要他过继在师姐名下。”
太上霄云的父亲被世人称为烈帝,此生只得这一个独女,太上非玦和烈帝一脉的亲缘已远。
是以,当今太上一族的帝王,应该唤太上葳蕤一声姑姑。
“太上非玦有个弟弟,生得一副纨绔性情,自视甚高又心胸狭窄,最是记仇。当年萧师兄初入京都,曾折了他的面子,他便一直怀恨在心。”
“但萧师兄天纵之资,就算是他兄长太上非玦也比不上,任他用什么手段,都不过是自食其果。”
“直到后来,叶兄为历练行走天下……”
说到这里,应如是握紧了酒坛,语气中带着森然寒意。
不用她再多说,太上葳蕤已然猜到,当日令叶不孤丧失神智,屠了一城无辜百姓的,正是太上非玦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