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声音冷了几分,“这钱我出。”
路远征握着许问的手点头:“对,我们出。”
他之所以开口附和这一句,是因为生产队这边有时候做事真的封建。
别看平日里家里当家的都是女人,到了大事上男人说话才算。
如果他不开口,其他人要么当许问没说,要么找个理由拒绝,反正不会当真。
许秋石还不愿意,不是心疼钱,“大过年,让娘一个人孤零零去那么远的地方啊!”
他舍不得。
朱美珍跟许秋石夫妻多年,知道他难受,犹豫了下开口建议:“要不咱直接把灵棚支起来?”
一叔不干:“那不行!咱公社历来就没大年初一办丧事的。再说大过年,连个帮忙的都求不来。更让人笑话。”
朱美珍也不喜欢一叔,直接怼他脸上:“那你把娘接去你家!”
一叔立马不说话。
朱美珍啐了口,“一个大男人平时窝窝囊囊也就算了!自个儿亲娘死了都不敢接回家,到跟我们厉害上了。还不行?你说的算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一屋子这么多人半天讨论不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方案。
半晌许问开口,“别吵了,我有办法。今晚爸妈先去哥嫂那边将就一晚上,这屋里炉子停了,不要烧火。弄些冰块隔着塑料布铺在奶奶身下将就一天。明天来人不要开里屋门。”
“这个办法好。”朱美珍愿意,“还是问问聪明。”
许秋石也没意见了,这样奶奶还能在家过年,也不用麻烦别人。
许闻跟桑小青也没意见,虽然他们家炕不算大,但,就一晚上怎么睡不了觉。
其他人也没意见了。
一部分人忙活着给奶奶弄个大冰床,上下都铺了塑料布,防止冰化了漏水。
剩下一部分人,扛着凿和大铁锤到河边去敲冰。
折腾到两点左右,才安顿好奶奶。
许秋石让大家都散了,明晚再过来。
也把许问跟路远征轰回去,“大年初一不能住娘家!”
魏庄公社的风俗里,大家初一闺女不能登门。
住在一个村也不行,只要闺女嫁了人,大家初一这一天是不能进娘家的。
许问跟路远征只好回家。
冬生已经睡了,许问给冬生裹严实了抱着他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路远征把外套给许问披上,才骑着自行车往回走,问她:“冬生这么重,你还能抱动?”
“抱一会儿还行,久了我可能还真抱不动了。”许问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明天,不,今天冬生都六岁了。”
事实上,冬生才刚过了五岁生日没几天,这岁虚的有点多。
“嗯。”路远征点头,“这是我跟你一起过的第一个年。以后,我争取每年都跟你在一起。”
许问想起奶奶,鼻子又有点酸,喊他:“路远征。”
“在。”
“我跟你商量个事。”
“嗯,你说。”
“等以后咱们老了,你一定不能死在我后面。”
路远征下意识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什么?”
“我说,你得死在我后头。”
“大过年的胡说什么呢!”路远征知道奶奶的死对许问的触动很大,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许问是死过一回,不能说不疼不痒,但也是失去意识再睁开都是还是年轻状态,而奶奶才是普通人的一生。
“我认真的。”许问强调,“反正你得答应我,你不能死在我前头。”
“为什么?”
“我们都活着,不管多大年纪都是伴,要不然人家说‘少来夫妻老来伴’嘛!
我之前……就是上辈子,租住的小区里,有一对老头老太太,他们年纪特别大,老爷爷都穿尿不湿了,可能也得了老年痴呆。
哦,尿不湿就是尿布,但不会漏尿那种。
我经常看见老奶奶一手牵着老爷爷一手拎着尿不湿去扔垃圾。那会儿我就觉得羡慕,感觉这才是爱情真正的样子。
但是现在除了羡慕,我觉得又多了一层新的感悟。
只要咱们俩都活着,就不会是儿女的负担,不用他们养,也不用看他们脸色。
但是咱俩之间不管谁走了,剩下那个肯定就得跟着儿女生活。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再孝顺的儿子伺候人久了,也会时不时给个脸色。
何况两代人生活差异那么大,在一起生活习惯不一样,也会发生口角。那当然谁寄人篱下谁输。
要儿女多了更麻烦,轮流养,不等住习惯了就得换个地方。
才摸透儿媳妇性格又得看女婿脸色。
所以我不想去跟着儿女生活,我不想孤零零的死,我想死在你怀里。”
第97章
刚开始听的时候, 路远征还想笑许问傻,哪有人抢着先死的。听着听着不说话了。
半晌,他点头承诺:“好, 我努力得活!不管自俩几个儿女,不管他们多孝顺, 我都陪着你到生命最后一刻。我留下来当那个孤独的。”
承诺是认真的,但这也确实是路远征最没把握的事, 就算如今在岛上,也没有真的远离战争, 隔三差五得收拾几个上岛来侦察的人。
万一发生大规模战争,还真不确定他这条命能不能保住。
就算和平年代,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保证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
生死不由人。
路远征一向是个说了就得做到的人, 如果说了做不到,他一般会沉默不语。
可这一次,他愿意冲动一回,许一件他没有半分把握的事。
除夕,注定是睡不好的一晚。
就算没有奶奶的事,也会有轰鸣的鞭炮声。
会有半夜开始吃饺子的人家。
许问感觉刚刚睡着,就被路远征叫醒了。
“大伯刚过来叫, 不让咱们做饭了,说去他家吃。”
都知道路远征跟许问回来的时间短,家里没备多少年货。
许问其实不想去。
“你就当给大伯面子。横竖也得去拜年不是?”路远征劝她。
许问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
她换了件红色外套。
奶奶死的事暂时压着,今天一切如常,许问不能穿素。
另外虽然她跟路远征结婚已经一年半了,但是去年冬天路远征的事出的突然,她走了也没在家过年。
按照规矩,今年她还算是新嫁娘, 得穿红。
许问没睡好,凉水洗了把脸还是有些困,打着呵欠把头发盘在脑后。
这才把冬生叫醒,一起到大伯家。
小孩子都喜欢过年,虽然冬生特别困,还是没闹脾气,等穿上新衣服就开心到手舞足蹈。
一大早饭还没开始吃,先在茶几上捡了几颗糖。
早晨吃饭前,惯例还是放鞭炮。
许问知道,今天许家是不会再放鞭了。
想起奶奶还是有点鼻子酸。
许问吸了下鼻子。
路远征在她背上轻拍了下。
凌晨四五点,没有路灯,却不黑。
满大街都是提着灯笼的小孩子们,他们成群结队的跑在前头,兴冲冲得逢人就拜年。
大人们也是,哪怕昨天傍晚还见过面,大年初一早晨也得笑着问好。
到了大伯家,路远征跟许问先照例挨着问了过年好。
大伯在布筷子,看见他们忙招呼,“正好想让涛子再去叫你们一遍,快来坐下!你大妈刚把饺子煮好,涛子准备去放鞭呢!”
大年初一早晨吃饭前也是要放鞭炮的。
都是白纸卷的土鞭,威力巨大。
涛子是他小儿子,比许切大几岁。
大伯一二两女,上头两个闺女都出嫁了,大年初一不能回来,略显冷清。
吃过早饭要组团拜年。
大伯大伯娘小叔小婶以及他们的子女还有路远征一家三口,一起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