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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狂徒 第155节
    过了约莫半分钟,洪良章终于稍稍抬起头,松弛堆积的眼皮下,红血丝几乎占据了浑浊的眼球。
    “我加入他们……是去年十一月份的事儿。”
    洪远航并非不小心暴露的,而是有一封匿名信,直接寄到了洪家,收件人堂而皇之地写着“洪良章”三字,而信里的内容,则是令洪良章骇惧惊惶的开端。
    “我怎么也没想到……小航居然在帮着那种杀人犯作恶……送他出国留学是我的主意,在美国都是我照顾他,早知道会害他走上歪路,我就该听他父母的,留在国内随便混个文凭得了……把孩子养成这样,我实在没脸面对他父母啊……”
    隔代亲,产生溺爱,也是人之常情,洪良章自哀自怨的忏悔落在每个人耳中,不禁令人心中产生疑问:如果是我,会选择怎么做?举报自己的亲孙子使其入狱,或是隐瞒罪行当作无事发生?
    亲情这座大山,能轻松翻越的人,恐怕寥寥无几。
    虞度秋突发奇想地问:“如果你父母还活着,碰巧成了我的敌人,他们要杀死我,你会怎么办?”
    “首先,这个假设的前提没有一条会实现,并无意义。”柏朝附在他耳边,不打扰别人的沉思,悄悄地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其次,即使我父母仍活着,也会很喜欢你的。”
    这个回答很正确,虞度秋却觉得不够称心,达不到以前的默契水准。
    不过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审讯室内的悔罪仍在继续——
    “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只盼着少爷别再牵涉其中,为此特意去找了老爷劝解,可少爷的决定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他终究还是为穆浩回了国,卷入了这一场血雨腥风。”
    洪良章眼神呆滞地望着自己的手铐,衰老的大脑思维迟缓,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但这一年间的种种犹如刀刻斧凿般深深留存于脑海,给他带来了太多痛楚,每一桩都记得十分清楚:
    “少爷回国后,我第一时间联系了他二叔,心想着,若是亲属真发生什么不测,少爷或许会顾忌着家人安危,不再趟浑水,可我没想到会弄巧成拙……那一晚我真的很后悔,同时也明白,我是真的踏上不归路了,恐惧笼罩着我,我情急之下,只好求助杜书彦。”
    徐升:“杜书彦知道你想劝退虞度秋,他也怀着这个目的,对吗?”
    洪良章点头,叹了声气:“书彦这孩子,有谋无勇,心里想除掉少爷,又不想失去这个能扶持自家公司的妹夫,所以前期和我是一条心的。费铮那时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他利用裴卓,说服杜小姐去找董师傅给少爷下药,说是这样或许能让少爷转移怀疑的目标。可我完全没想到,他别有用心,私下居然另外安排了杀手,还好小航告诉了我,我才来得及安排人前去阻挠,若是少爷真出了事……我一辈子良心难安啊!”
    洪良章提到这件事,仍心有余悸,微喘着气说:“从那之后,我就知道费铮这人心怀叵测,但我没告诉杜书彦,他们两个相伴多年,我道出实情,杜书彦未必站我这边,甚至可能怀疑我会向少爷告密,对我和小航下手。”
    难怪杜书彦始终不知虞度秋曾在美国遭人追杀,费铮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
    徐升按时间顺序接着问:“虞度秋回国之后,找黄汉翔和姜胜潜入他公司和他家,是谁的主意?”
    “他们俩的。”洪良章苦笑,“黄汉翔曾是裴氏的员工,杜书彦想进一步嫁祸给裴鸣,费铮就出了这个主意。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栽赃给裴鸣,现在才明白,他很清楚,裴鸣也心里有鬼,担心少爷继续岑小姐的研究,会发现他爸当年买凶杀人以及绑架的罪行,牵连到他们一家,所以裴鸣肯定会插手介入,又正好有犯罪动机,是当替罪羊的绝佳选择。”
    洪良章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一丝疑云:“但奇怪的是,那天少爷去公司,本该是小航从境外发匿名消息给裴鸣,挑起他的疑心,撮弄他带人去公司找少爷,可是,小航的信息还没发出去,裴鸣就到了……我猜,大概也是费铮偷偷干的。”
    “这可太冤了。”虞度秋瞥向身旁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柏朝尚未开口,穆浩率先听出了不对劲,问:“难道不是费铮干的?那是谁?”
    纪凛实在忍不住:“还能是谁,那天在场的裴氏前员工又不止一个。”
    穆浩瞬间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盯着柏朝,又把目光投向虞度秋,用眼神询问:你知道?
    虞度秋点头:我知道,没事。
    怎么能没事呢?穆浩不得其解。若真如此,柏朝不就是裴鸣阵营的吗?为何潜伏在虞度秋身边?
    他并非不信任这位突然出现的保镖,虞度秋的疑心比谁都重,能留在身边不愿放手的人,必定深得其信任,用不着旁人操心。
    但问题是,谁也没见过虞度秋谈恋爱,谁知道他掉入爱情的蜜罐后会不会理智下线?万一他真的是明知男友有罪、仍旧包庇放纵呢?
    虞度秋看见穆浩精彩纷呈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乱七八糟的,无奈道:“在感情问题上,我劝你打住你的刑警脑,别再让我听见上回那种离谱的问题,荒谬到我都想解剖你的脑子做研究了,看看一堆木头是怎么思考的。”
    穆浩偷偷瞥了纪凛一眼,低声问:“我上回猜的不对吗?我觉得证据很充分啊,最近他接触到的女性只有他小队的卢晴,和你妈,其中‘原本没有交集’的,不就是你妈吗?倒是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虞度秋仿佛挨老师说教的学生,受不了道:“我当然知道,你能不能对人多点信任?”
    如果说之前穆浩只是产生了一丝疑云,听完这句话,立刻竖起了浑身汗毛,如临大敌,看向柏朝的眼神顿时充满戒备。
    谁都有可能说出这句话,唯独虞度秋不会。
    柏朝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历,居然能把生性多疑的虞度秋洗脑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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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依照洪良章的说法,他事先并不知费铮打算利用黄汉翔之后杀掉对方,否则他怎么也不会助纣为虐的。
    当他拿到黄汉翔尸体照的时候,瞬间明白了,这不仅是对虞度秋发出的死亡恐吓,也是对他和自己孙子的警告。尽管内心惶惶不安,但为了自己珍视的两个孩子,他只能服从安排。
    “小果参加六一晚会的时候,我陪老周去过平中,大概了解礼堂的布局。我这把老骨头,做不了太耗体力的活儿,就想了个办法,引少爷去后台休息室,要是他没发现那张照片,我再想其他办法。反正那会儿是暑假,学校没什么活动,后台的更衣室一般不会有人去,也不会吓到小孩子……没料到一切那么顺利。”
    虞度秋听到这儿,不由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我说呢,怎么不把黄汉翔的尸体照投到我演讲的大屏上,洪伯本质上还是心疼孩子的……”
    “得了吧,他老糊涂,你也跟着糊涂?”纪凛正言厉色道,“你知道像lsd那种隐蔽性极强的毒品,流入国内会祸害多少青少年吗?更别说其他形似奶茶、糖果的毒品,要是被小果那样的小孩误食了怎么办?他本质是在害孩子,只是他目光短浅而已。”
    穆浩也紧接着赞同道:“小纪说的没错,从长远影响的角度来看,他的所作所为,依然是百害而无一益,你不能因为你们之间感情深厚,就往好的方面去看待他。”
    纪凛下意识地猛点头:“就是!”
    虞度秋哈地一笑:“你们俩现在倒是一条心了?”
    纪凛脸色一僵,偏过头嗫嚅:“又不是绝交了……还是好兄弟。”
    穆浩则完全没抓住他的重点,义正言辞道:“我不和小纪一条心,还能和谁一条心?哦,我是指工作方面。私人感情方面……我认为小纪的思想违背公序良俗,需要矫正,没关系,我会帮忙的,小纪,你别担心……小纪?你怎么了?”
    纪凛愣愣地看着他,血色迅速流失的嘴唇微微张开,过了片刻,沉默地低下了头,搅着自己的手指,摇了摇头。
    穆浩心觉奇怪,可审讯室内,徐升正问到关键处,他的注意力便转移了过去——
    “姜胜潜入壹号宫,原本打算做什么?”
    “他是费铮派来的眼线。自从美国停车场一事后,费铮就对我多加防备,安插姜胜进壹号宫,不仅是为了监视少爷,也是为了监视我,担心我又坏他的好事,所以姜胜绑架少爷的时候,连我一块儿绑了,以免我泄密,还好我急中生智,悄悄拿了一颗棋子放在音乐厅门口,也幸好少爷看到了。”
    说到这儿,洪良章叹气:“姜胜其实干活很麻利,也很认真,我一直希望他及时醒悟,可惜柏志明给他带来的影响太大,他无法摆脱犯罪者的思维,最终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逝去的生命已经无法追回,隐藏的真相只能通过旁人了解一二。
    洪良章的审讯到这儿就差不多结束了,绑架案之后,柏志明假死一事暴露,警方离真相越来越近,担惊受怕的杜书彦终于按捺不住,彻底与费铮站在了统一战线,决心除掉虞度秋与追查此案的警察。
    所以后边他们的种种决策,洪良章完全被蒙在鼓里,只是像往常一样提供些简单的情报,缅甸之行也是如此,他只不过汇报给费铮,说虞度秋去了山里找柏志明,谁知费铮立刻联系了柏志明布置炸药,差点将所有人埋葬在那块无人之地。
    警方打开了审讯室的内部小门,打算带人离开,洪良章费劲地撑着桌子起来,伤寒未愈的身体禁不住折腾,咳嗽了几声,问徐升:“徐警官,我有一个请求……”
    徐升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全在监控之下,话不敢说得太满,回道:“您先说,我再考虑能不能答应您。如果是想给您的孙子说情,那抱歉,一切按照法律来,我无权干涉。”
    洪良章摇头:“他咎由自取,我保护了他那么久,搭进去那么多人,已经不指望还能保住他了。我想请求的事……与柏朝有关。”
    虞度秋察觉身后人抓着轮椅的手紧了紧,回头调侃:“现在才心虚是不是晚了点?”
    其他警察的视线也从四面八方聚集了过来,将柏朝包围其中。
    徐升接着问:“什么请求?”
    洪良章不知此刻柏朝正在外边,不过即便知道,他也得说:“小柏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从柏志明那儿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事。他原本是被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姜胜和刘少杰都是柏志明给他准备的下属,可这孩子却很怪,挨打时一声不吭,看着像个冷血耐苦的,真要他动手杀人放火,却怎么都不肯,柏志明因此对他很火大,但又不愿放弃培养这个好苗子。”
    “小柏第一次去见少爷那次,好像是瞒着柏志明从家里逃出去的,他当时正被关禁闭,趁着柏志明离开家里,撞破了木门,血流了一地,不知逃到哪儿过了一晚。”
    “而后第二天,他就被裴鸣带到了少爷的出国派对上。柏志明得知这件事,觉得他有背叛自己的嫌疑,把他打个半死,养了一个暑假也没恢复,还得装作正常地去上学,谎称自己摔了一跤,以免学校察觉问题后报警。”
    虞度秋脸上轻佻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想起那间气味难闻的地下室,想起那扇带有暗色印记的木门。
    柏朝每次提起小时候被柏志明虐待的事,语气总是云淡风轻的,导致听的人心疼归心疼,却无法多么共情。
    小孩子细皮嫩肉,经不起打,或许柏志明只是扇了个巴掌,踢了他一脚,经过痛苦记忆的加工,便成了柏朝口中的虐待。
    虽然同样是折磨,但实际的程度与他口中所诉天差地别。
    虞度秋隐约预感到了洪良章的请求是什么,而洪良章也的确如他所料,向徐升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柏志明说,小柏估计是受够了他的掌控才逃出去的,可是,我觉得小柏的毅力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他八岁被收养,按理说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很容易像姜胜和刘少杰一样被灌输错误的思想,柏志明在他身上投入的精力更多,管教得也更严厉,可他却始终坚守着不犯罪的底线,这点太奇怪了……我觉得,他背后有人在操控他。”
    审讯室内外一时无人说话,空气寂静得十分古怪。
    洪良章的话没有让任何人感到意外,在场的刑警几乎都是专案组成员,都亲眼见证了整桩案子的来龙去脉。洪良章的揣测,也是他们所有人秘而不宣的疑虑,只不过由于柏朝为破案出了不少力,加上彭德宇等领导的态度也十分微妙,似乎有意忽略这项疑点,许多人便暂时不再深挖下去了。
    如今这桩案子最棘手的部分已经基本尘埃落定,或许……是时候秋后算账了。
    徐升许诺洪良章会调查清楚,接着让人来带走他,换杜书彦前来接受审讯。
    这短暂的空档期,监控室内的人群蠢蠢欲动。
    刑警们用眼神与同僚交流着想法,逐渐统一了意见,终于有人踏出一步,朝那名可疑分子走去——
    “走吧,我该回医院了。”虞度秋突然说了句,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再不回去,孙医生又该骂我了。”
    纪凛表情复杂,低声说:“让他自己面对,你不必护着他。”
    虞度秋装傻充愣:“谁护着他了?你们接下来该审杜书彦了吧,我对他不感兴趣,等你们结果,加油。柏朝,送我回医院。”
    “好。”柏朝无视四面八方投来的虎视眈眈的视线,推着轮椅和虞度秋一块儿离开了监控室。
    有人问:“就这么放他们走吗?万一他逃了怎么办?”
    “他不会逃的。”纪凛道。
    “你怎么确定?”
    “因为他没有犯罪。”
    “这可难说啊,或许只是我们没查出来……”
    “你们没听到刚才审讯室里的对话吗?”这回开口的是穆浩,“柏志明老奸巨猾,他看上的‘好苗子’,应当是有极大犯罪潜力的。加上这么多年的引导和培养……任何孩子都不可能丝毫不受影响。他绝对有能力犯罪,但他没有选择这条路。”
    纪凛点头:“嗯,柏朝和姜胜一样不信任警察,这就是柏志明对他造成的无法消除的阴影。他身上的罪犯潜质也很突出,除了虞度秋之外,他几乎不关心别人的死活,什么都敢做,而且手段十分隐蔽高明,如果他想犯罪,应该能比费铮做得更出色。”
    幼年检举本市首富兼大毒|枭,青少年时期边忍受虐待边周旋于两个老谋深算的大人之间,成年后开始监控世界级别的富豪虞度秋,直至来到虞度秋身边,为他出生入死,甚至去接近残暴不仁的杀人犯。
    柏朝完全具有顶级罪犯的潜质。
    费铮愿意与他合作,不只是因为那封检举信,更多的是看出了柏朝身上与自己相似的特质,所以才会说出那句夸奖式的“我们是同类”。
    他们自然是相像的,同为担任杀戮一职的王后,对生命极其漠然、对想得到的事物极为偏执,只不过是因为柏朝站在了正义的阵营,才弱化了他那些游走在犯罪边缘的罪恶行径罢了。
    若真要细究起来,费铮杀人起码会亲自动手、留下罪证,而柏朝引导警察抓捕裴先勇判处死刑、引导纪凛等人发现并杀死柏志明,可完全没费自己一兵一卒。
    银王后最终败于金王后之手,输得也不算太冤,费铮已经足够处心积虑,只可惜,他遇到了一个城府、谋略、手段远胜过他的天才。
    这名天才偏偏还死忠于另一位天才,王炸组合,无人能破。
    “柏朝只要忠于虞度秋,他就不会犯罪。”纪凛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已然得出结论,“他早就知道我在怀疑他,但他没有逃,说明他根本不怕我去查。我想……他大概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为了能够一直光明正大地待在虞度秋身边,他忍住了任何可能会给他留下案底的冲动。”
    “否则,这么多年之间,他完全可以自己动手、或者找人动手,逼迫柏志明说出裴先勇的罪证,并悄无声息地杀死柏志明。柏志明能出卖裴鸣、与费铮合作,显然是个背信弃义的东西,没必要护着一个已经入狱的前雇主,威逼利诱之下肯定会开口。”
    “柏朝却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含垢忍辱多年,最终等到机会,引导我们去抓捕柏志明,同时尽可能地撇清自己的嫌疑,因此差点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