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婊子就是你这样的
    小孩子总喜欢往好处想人。
    齐媛媛其实也想过,苏偃从来没有嘲笑过她,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不在意。
    就像没有人会在意路边流浪猫流浪狗吃饭是不是狼吞虎咽、抢食一样。
    苏偃看她,就有这么一点冷漠无情、高高在上的意味。
    ……
    好不容易靠着儿子回到了京城齐家,方澄就在家里专心专意地带养齐嘉懿。弟弟现在是齐夫人的命根子,齐媛媛她这个做姐姐的,也沾不得碰不得。
    弟弟和她小时候不一样,她小时候骨瘦如柴,没有母乳喂养,肤色蜡黄,没有早夭都算是她命里过硬。弟弟却长的白白胖胖,方澄甚至辞退了乳娘,亲自哺乳,她怕外面的乳娘不干净。
    方澄这会儿有事外出一趟,把宝贝儿子放在家中,育婴师就在一旁看着。
    妈妈把弟弟看的紧,这会难得出门一趟,齐媛媛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贴着地板爬到弟弟的摇篮前,看见婴孩伸了一只白胖的肉手在被褥外面,齐媛媛心痒难耐,想捏一捏。
    育婴师当然看见了齐媛媛的小动作,她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阻止齐媛媛。在她的印象里,姐姐摸摸弟弟的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五六岁的小孩有分寸,不会弄伤弟弟妹妹的。
    但齐媛媛不知道,她小心翼翼地借助摇篮藏住自己的身形,然后才伸出指尖去碰触弟弟的小手。
    轻轻的一碰便收回了,齐媛媛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惊喜。
    好软好热。
    她咧开嘴笑了,她这次伸出整只手想去比一比弟弟的手腕,忽然被一个巴掌打翻在地。
    齐媛媛惊恐地转过头,她的妈妈,方澄阴沉着脸站在她的身旁,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在看一个杀子仇人。
    “你在干什么?”方澄质问道。
    她刚刚气急之下,用了十成的力道。齐媛媛又生的幼小,被打翻在地,皮肤都擦红了一大块,面皮上更是迅速地红肿起来。
    方澄却没管她,径直走到齐媛媛跟前,然后轻柔地把齐嘉懿从摇篮里抱起来。
    “乐乐,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乖,妈妈在这里……”
    乐乐是齐嘉懿的小名。只有受宠的孩子才有小名,齐媛媛趴在地上想,她不受宠,所以没有小名。
    刚刚打她巴掌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齐嘉懿在方澄的怀里哭个不停,白皙的小脸皱的通红,这让方澄又是担心又是心急,哪还能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倒在地上。
    还是育婴师在这里看不下去了,提了一嘴。
    “太太,小姐她——”
    方澄瞪了育婴师一眼,道:“小什么姐?要是没有乐乐,她能当这齐家大小姐?!”
    方澄又厌恶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大了还不懂事,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不要碰弟弟,你弟弟不比你,他身子弱,你看他现在哭成什么样了?”
    齐媛媛挨了一顿批,脸上火辣辣的疼,伸手一摸,脸已经肿了起来。她疼得厉害,也想学弟弟哭闹,瘪了瘪嘴却没有哭出来。
    妈妈说的对,她不比弟弟。弟弟受惊了可以在妈妈怀里哭,她受疼了,妈妈未必愿意理会她,说不定还会嫌她烦,不听话。
    齐媛媛打了一个哆嗦。
    月亮村凶巴巴的外婆告诉过她,不听话的小孩晚上会被怪物吃掉!
    媛媛不想被怪物吃掉,所以媛媛得听话。
    齐媛媛把泪憋在眼眶里,伏在地板上一动不动。
    媛媛不喊疼,媛媛乖,媛媛懂事。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是育婴师把她叫醒的。
    “小姐,小姐,醒醒,地板上容易着凉,咱们去床上睡好不好?”
    育婴师柔软的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她的妈妈一样。
    齐媛媛这样想着,也关不上泪匣子了,眼泪汹涌地掉下来。
    地板又硬又冷,磕得她全身生疼。但她顾不上脸颊上、身体上的疼痛,拽住了育婴师的手。
    女孩的力气不大,小声抽泣着,声音里满是哀求。
    “能不能陪我一个晚上……”
    齐媛媛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很越界、很过分,但她还是提了出来,用一双水润的葡萄眼把育婴师盯着。
    育婴师也心软了刹那,但她还是扒开了女孩的手,柔声拒绝道:“阿姨也有孩子在等着阿姨回家,抱歉。”
    齐媛媛听懂了,慢慢止住了哭声。这个很温柔的阿姨是别人的妈妈,所以得回家陪孩子。
    她也有妈妈,可她的妈妈怎么不来看看她?
    ……
    京城所有名门家的小孩都在精英小学读书,被接回去的齐媛媛也不例外。
    但她还要更特殊一点,因为她在月亮村没有上过幼稚园,连汉语拼音和阿拉伯数字都不会,学校还单独拨了个老师教她。
    这导致她在精英小学成了“名人”,大家都指望着看她笑话。
    齐媛媛来上学了。她红肿的脸庞被保姆上了药,用一块白色的纱巾包裹住,看起来不伦不类的,怪异的很,在一众朝气蓬勃的女孩子里显得尤其扎眼。
    “齐媛媛,你被人揍了吗?”一道清脆的童声叫住她。
    齐媛媛寻声看去,纱巾裹住了她半只眼睛,她有些笨拙且艰难地扒开遮目的纱巾,才看清了唤她的人。
    那是一个俊秀可爱的男孩,正鼓起脸颊对她笑,樱花般的嘴唇边绽开两个小小的酒窝。
    齐媛媛感到很愧疚。这个男孩知道她的名字,而她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你叫什么名字?”月亮村里少见这样贵气的男孩,齐媛媛有些紧张,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这是方澄所不允许的,方澄让老师教了她好几个月,让她把一紧张就口吃的毛病改过来。
    齐媛媛不免有些沮丧,这个坏习惯她还是没能纠正——
    她不听话了。
    “我叫秦小宣!”男孩挑了挑眉,背了手在背后,摇头晃脑,很得意地说道,“秦始皇的秦,‘四方于宣’的宣!”
    齐媛媛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觉得秦小宣的名字一听就很厉害,和她随便起的名字完全不同。
    “我的名字好听吧?是不是比你的要好听的多?”
    “齐媛媛,嘁,媛媛!”秦小宣做了一个鬼脸,道,“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名媛。”
    齐媛媛的攀比心不重,但秦小宣这样说她的名字,她的脸颊瞬间涨的通红,辩解道。
    “我的名字是我爸对我的期望!”她挺着脊背,很光荣地大声说道,“而且我弟弟的名字比你的要好听的多!”
    齐媛媛的脸又羞涩的红透了,因为她骗了人。她的名字压根不是齐正永起的,齐正永那会儿正为了生了个女儿而烦恼着,才不会管她。她的名字是她二舅舅随口取的。
    名字往往寄予了家人对孩子的期待,但女孩子的名字嘛,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反正都是会嫁人的。
    “嚯,”秦小宣一听不乐意了,“你这个婊子,怎么对小爷我说话呢?!”
    “婊子是什么?”齐媛媛好奇地看着秦小宣,月亮村还没有人跟她讲过这个词,她实在是想知道答案。
    月亮村的人会骂她扫把星,不干事的懒货,但没有人说她是婊子。
    秦小宣不说话了,他总不能说这个词其实是非常难听刺耳的脏话吧?这个词还是他在偷听他妈妈对着他爸爸在外面养的小情人说的,用的就是这个词“婊子”。
    他支吾了半天,才说了句:“婊子,就是你这样的……”
    旁边有小孩起哄,秦小宣在上二年级,是二年级生中的孩子王,在精英小学里人气很高,那些拥着他的人笑着叫着:“小宣这是在夸你!”
    齐媛媛看了人群中央的秦小宣一眼,有些羡慕,她也想要那么多的朋友。
    “谢谢你,秦小宣。”
    齐媛媛很诚挚地道谢,秦小宣没有藏拙,非但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而且还在夸她,这让齐媛媛很感激。
    秦小宣惊的一唬,有些怀疑齐家叁房的长女是个二缺——缺智商缺心眼。他年纪小,说这些话也不觉得有错,正张口还想说些调笑的话,却被人打断了。
    “小宣,我们该去上课了。”说这话的人是一直站在一旁,并没有参与整个话题的高年级生。
    他身姿欣长,脸如白玉,眼若黑漆,脸上的稚嫩还未褪尽,已经带了些凌厉的棱角。他看起来很严肃,齐媛媛最怕这一类人,因为齐老爷子也是这样的严肃。
    但他在与秦小宣说话的时候,眉眼极快地弯了一下,冷肃的脸化开了雪,霎时叁月柳青花红。
    就连长在月亮村,对帅哥没有丝毫概念的齐媛媛都被晃了神。
    她当时就在想,这个不认识的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
    “苏偃,这就来!”秦小宣匆匆应了一声,没来得及与齐媛媛再见,就跑过去与他并排走着。
    齐媛媛看着两人的背影,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好看的哥哥,叫做“苏偃”。
    她快活地笑起来,她不知道“苏偃”是哪两个字,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嗯,这个名字她觉得比“秦小宣”要好听的多。
    ……
    上学真好啊。
    齐媛媛喜欢上学。在月亮村她总是吃不饱饭,齐正永吃不消的窝窝头在她眼里都是绝世美味;在齐家呢,她也吃不饱,妈妈总嫌她吃的不够淑女,丢了她的脸,所以总会规定她每餐进食的饭量。
    在学校就不一样了。她第一次在食堂看到这么多种类丰富的菜品,眼睛都在放光。
    学校的食堂万般好,只有一点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
    齐媛媛很羞涩,今天中午她也体验到了一把秦小宣的待遇,里叁圈外叁圈的人流把她包裹住,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搞的她对碗里肥的流油的鸡腿都无从下口。
    但这群人不仅好奇地看她吃饭,还不停地指指点点。
    “这鸡腿全是皮,好肥好腻,她怎么吃的下去?”
    “而且她都已经吃第叁个了,她不会是猪吧?”
    齐媛媛既不是聋子,也不是笨蛋。这些话她听在耳朵里很不舒服,正想起身辩解一二,但想了又想,还是丧气地扒了好几口饭到嘴里。
    妈妈说了,不许在学校里惹是生非,如果她做了什么事惹到别人不愉快,那一定是自己的问题。
    “饿死鬼投胎也没她这么能吃吧?”
    “还‘媛媛’,改叫她‘猪猪’怎么样?”
    “不是我说,这齐家刚认回来的女儿一股子乡气,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
    “小心她污了咱们的名声!”
    同学的闲言碎语越来越难听,有些话有些词齐媛媛已经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但她知道这些话不好。她又有些委屈了,因为她压根什么都没有做,她只是在吃饭而已。
    不能为自己辩解的她急得满头大汗,直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食不言寝不语,吵什么吵?”
    围着齐媛媛的同学都讪讪地闭了嘴,然后静悄悄地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堵住的视线被让开,齐媛媛瞧见了为她说话的人。
    正是苏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