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完之后好多了。”陆水揉揉眼睛，两只手又伸到顾风的胸口摸来摸去，像是要把方才吃的亏讨回来。很多事情他都明白，木已成舟，那就把这次比赛当成一个巨大的经验包来吸收。
    “那你现在饿不饿？”顾风拉开队服的拉链让他摸。
    “一点点，想要吃阿姨包的大馅饺子，还想吃柏雅做的点心，最想吃我哥做的西红柿炒鸡蛋。”陆水报菜名似的说了一溜。
    “这些只能等回国吃了，现在咱们去楼下简单吃吃，明天队长请你吃好的。”顾风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摸了，再摸今晚谁都别睡。”
    陆水把手收了回来，心里被比赛的事情搅得很乱，但是又被安慰了不少。但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
    楼下的自助餐厅提供宵夜，就是担心食量大、运动量大的运动员吃不饱。两个人随意挑选了一些好消化的牛角面包，夹上黄油吃掉了，临走的时候陆水咽了咽口水：“队长，等咱们回国，你能不能带我去吃涮羊肉和烤鸭？好喜欢吃的。”
    “我带你去没问题，但是你现在不要再说了。”顾风也咽了咽口水。
    陆水点头同意，暂时先把馋虫压在胃里，但是仿佛已经闻到东来顺的香味，吃到了芝麻酱和韭菜花的酱料。人可能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想吃点好吃的，陆水也不例外，现在要是有一个芝麻烧饼就最好不过了。
    回到1122，陆水已经想要睡觉了，他们一起泡了澡，又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顾风从背后搂着陆水的腰，忽然说：“你好像没有哭声。”
    “什么？”陆水翻了个面，低头埋胸。
    “你哭起来总是静音的，为什么不出声呢？”顾风可记得顾云怎么哭，小时候他摔个跟头都能哭成粉碎性骨折的效果，“为什么啊？”
    陆水蹭了蹭鼻子：“不习惯……”
    “以后还是习惯一下吧。”顾风笑了笑，“这样我就知道什么时候哄你。”
    “我才不需要哄，我很坚强的。”陆水小声抗议，紧紧地盘住顾风的腰。现在的自己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肯定不会了。
    病房里，顾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也不知道是麻药劲儿真的没散还是做手术伤元气了，中午输完液一闭眼睛，再睁眼就凌晨1点了。
    妈耶，自己睡觉可真会挑时候，以前是永远赶不上弟弟比赛，这回连颁奖典礼都睡过去了。
    病房不是单人间，心脏科的病人很多，他这个手术算是轻症中的轻症，所以也和一个轻症分在一起。中间拉着一张帘子，外面是旁边的患者，里面就是自己这张床，现在病房里都是黑的，而且安安静静。
    此情此景，顾云觉得自己有点亏，几乎损失了12个小时的装可怜时间。
    这时候已经是美国时间中午12点了，他现在没法下床，腿疼，于是偷偷摸摸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自己的手机。
    右边是一张简易的护工床，水泊雨盖着厚厚的棉被睡在上面，非常安静。春节期间根本找不到临时护工，顾云也觉得怪委屈人家的，再怎么说水泊雨也是百分百小仙男一枚，连剥火龙果都不太会，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金贵小少爷。
    他爸妈虽然快把他逼疯了，可是生活上真是没让他操过心。顾云非常内疚，发誓等自己好了一定苦练抓娃娃的技术，争取早日制霸北体院周围的所有抓娃娃机。
    但现在，他得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顾云躲在被窝里问：“喂，听得见吗？”
    “你怎么回事？”顾风听他声音发虚，“不会夜里抢救了吧？”
    “你能不能盼我点好？”顾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为上午自己说他比赛比砸了，“睡觉呢这边。”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睡觉？”顾风又问。
    顾云说：“谁像你似的啊，让睡觉就睡觉。我问你，你们今天是不是有颁奖仪式？”
    顾风看看面前正在用笔记本查餐厅的陆水：“嗯，上午9点开始，10点结束，谢谢你在中午12点的时候问候。”
    “那你们参加了吗？”顾云直接跳过解释的环节，总不能说下午自己睡晕过去了吧？但别说，手术之后还真是挺累，伤元气了，以后得好好补补。
    “当然要参加了，只不过不站台子，看台区坐坐，当气氛组。”顾风回答，“你赶紧睡吧。”
    “我又不是关心你，你急什么？”顾云确实觉得被窝里有点憋闷，于是轻轻地顶开一条缝隙，“妹宝的情绪怎么样？”
    顾风又看了看陆水：“现在挺好的，正在找波士顿出名的景点和餐厅，这两天带他散散心，然后我们就回去了。”
    回去之后，自己就可以开始解决另外一件事情了。
    “行吧，你们好好玩，多买点纪念品回来。现在我挂了啊，拜拜。”顾云结束通话，随着手机灯光的消失，被窝再一次恢复成黑洞洞。知道那边俩人没事就好，顾云将被子的缝隙扩大，摸着黑把手机往床头柜上放，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要不是心脏刚做完手术，顾云觉得自己的心又要开始猛跳。
    “你又偷偷玩手机。”水泊雨轻声呵斥他。
    “吓死我了……”顾云打了个哆嗦，“宝贝儿，以后能直接掀被子吗？别摸手，怕怕的。”
    “你再瞎说我揍死你啊。”水泊雨在黑暗中怒视他，屋里很冷，他披着一件长款的羽绒服，“你现在睡不睡？”
    “我想睡，但是我有点饿了。”顾云老实交代，将近一整天没吃饭。
    “那你等一下。”水泊雨说完将羽绒服穿好，悄悄地去拆泡面盒子，不一会儿端着一碗泡好的方便面给他，“凑合吃吧，明天叔叔阿姨说来送早饭。”
    “谢谢，我现在很想唱感恩的心。”顾云闻着泡面的味道更加饥饿，赶紧接过来，果然啊，肚子饿吃什么都香，一向挑食的他觉得此刻的这碗面就是世间珍馐。
    水泊雨则像有心事一样，抱着膝盖重新坐回了护工床，最困的时候却没有躺下睡觉。
    “你是不是也饿啊？”顾云吃得正香，“来，分你一口汤。”
    “我才不饿。”水泊雨这次没有和他斗嘴，反而更加沉静地陷入思考。晚上10点的时候他看过颁奖典礼了，由于自己的缺席，男台单人的那块牌子没有落在中国运动员的手里，他仿佛和顾风、四水一起在看台上，心里有股力量开始聚集。
    另外一边，顾风已经穿好羽绒服，还给陆水系好了围巾。“准备好了么？”
    陆水晃了晃手里几张写满了地址的纸。
    “那就走吧。”顾风点了点头，一起朝着电梯走去。
    大巴车在楼下等候，主办方特意安排旅游观光的行程作为放松方式之一。现在大家都不用控制饮食了，外餐的诱惑比观光更大，陆水特意挑选了几家留学生网评很好的餐厅准备打牙祭。
    车子开动，陆水还在调整，他要把心态尽快调整好，然后朝着下一个目标冲刺。刚开学时明志鸿宣布整个学年为一个训练大周期，其中又分成若干小周期，昨天的比赛只是一个小周期结束，更要紧的还在后面。
    4月份的那场比赛关乎暑假能否参加国家队的训练营，如果无法进入梦之队，那这次就是他们能接触到的极限天花板了。
    但眼前，享受比赛后的时光也是很有必要的。
    大巴车的第1站就是波士顿的自然博物馆，但是陆水的目标并不是这个，而是门口的鸭子船。这里是鸭子船的其中一站，人满了就可以发一班。大巴车在3个小时之后会离开，他们的时间很充裕。两个人买了鸭子船的票，像是很平常的一对恋人一样登船，坐在了倒数第2排的位置。不一会儿车子发动，在陆地上的时候还有轮胎，到了下水的地方轮胎就可以不用了，直接进入河道，变成了一艘鸭子船。
    一下水，冷空气就飘至面前，其中还混杂着小水珠。陆水将脸埋在顾风的领口里，再举起手机拍摄他们开心的合影。
    船长在前面介绍，将这座城市的历史细致地讲述一遍，陆水认真地听着，这样回国后就可以讲给哥哥听。在这一刻他们彻底放下了比赛，两个人都在自我和解当中寻求着平衡，这是一节必修课，要学会张弛有度。
    等到河道旅游完成，鸭子船又回到了自然博物馆的起点，顾风和陆水下船之前给了解说员一些小费，这和中国的消费文化很不一样，陆水感到很新鲜。
    博物馆门口有合影留念，每一位下船的乘客都可以留下纪念。陆水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是没想到顾风拉住了他。
    “来都来了。”顾风看了看排队拍照的人群。
    “可是……”陆水不愿意花这个钱，想省下钱给哥哥和阿姨买纪念品。
    “还是拍一张吧，毕竟我现在正追你呢。”顾风不等他说完，直接将人拉到了队伍当中。陆水站在游客当中好奇地左右张望，好像排队的人都是情侣，大家都一对一对的。
    “队长，我怀疑这是你的手段。”陆水回过头看顾风，“拍了照我还是没有答应你，你又占我便宜了。”
    “我干嘛占你这么小的便宜啊，真是的。”顾风笑着否认，整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我只是一个大到生啃火龙果又正在追求你的人而已。”
    一刻钟后，两个人拥有了他们的首张旅游合影，照片做过塑封处理，陆水很满意，这样就能保持很久。照片当中的他们站在鸭子船的前面，手里拿着波士顿的标志横幅，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羽绒服，笑得都有点傻气。
    傻一点也没关系，毕竟是首张，以后还会有的。陆水将照片收好，逛了一会儿博物馆就到了集合时间。大巴车再次启动，将运动员们送到了市中心比较著名的餐饮区，陆水提前做过功课了，带着顾风去找地址中的餐厅。在夕阳落下的时分他们吃到了当地最有名的龙虾。
    “笑一个。”顾风又一次拿起了手机。
    “那你把我拍好看一些，不要太傻的。”陆水笑着举起比脸大多了的龙虾尾，现在心情很不错，自己并没有被任何坎坷打倒。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观光旅游中度过，两个人胃口大开，几乎把记下来的餐厅吃了个遍，甚至还找到了一家比较正宗的粤菜馆。他们在各种场合拍照，如果是双人自拍陆水就偷偷发暗恋朋友圈，单人照会直接发给哥哥，让哥哥知道自己一切都好。
    自己真的一切都好，陆水每晚都枕着队长的胳膊翻看照片，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形容词很枯燥，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一个“好”字最能形容当下的状态。真好。
    而伴随着弟弟一张一张照片发过来，陈双也放心许多。出了这种事他比四水更难受，就怕弟弟在异国他乡受委屈，结果就受了这么大的一个委屈。原本他已经做好准备每天打国际长途来安慰了，没想到四水情绪上的自愈能力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得多。
    又过了两天，这一趟比赛旅行只剩下最后1天，陆水和顾风今天的计划非常简单，买纪念品。
    哥哥、阿姨、北哥、莫生、孙洋洋、柏雅、严刚、同学们……陆水依次在心里点名，好不容易出远门总要买礼物的。要买的东西还挺多，两个人在商场里转来转去，等到陆水给哥哥挑好了名牌跑鞋，顾风刚好也拎着一个口袋回来。
    “你买什么去了？”陆水好奇地问。
    “买了些营养品。”顾风看了看他选的鞋子，“你哥能穿这个号码么？”
    “我能穿我哥就能穿。”陆水在纸上划掉了这一项，“接下来……我想去找书店，买几本外文书回去。”
    “大老远就不用背书回去了吧？”顾风怕他行李箱装不下。
    “要的，这些书我要送人，很重要。”陆水回答，北哥最喜欢看书了，如果能给他买到国内买不到的专业书籍，他一定会很开心。
    “好吧……不过我看楼下有咖啡厅，喝杯热的再去找吧。”顾风建议。
    陆水立刻同意，憋了太久没喝饮料现在什么都想喝。周围好多留学生，旁边就是他们昨天去过的哈佛大学，陆水一边喝咖啡一边回忆昨天的名校之旅，忽然看到了周潼和丁汐。
    “你们也在这里啊？”丁汐朝着这边走过来。
    “外面太冷，进来歇一歇。”顾风拉开椅子让他们坐，“你们买什么了？”
    “就买了一些回去送人的小玩意。”丁汐又看了看拎着的大礼袋，“给他买了一件新羽绒服，不然他那件破的总不扔。”
    “我穿着挺好的。”周潼小声抗议，“你都给我缝好了。”
    “人靠衣装，有时候你还是要穿好一些，毕竟现在都出名了。”丁汐摸了摸他的脑袋，再问陆水，“前两天就想去你们房间找你们聊聊，结果你和顾风玩得太野了，一早上人就跑了。”
    陆水接过队长给他掰开的可颂，泡了泡咖啡。“队长说抓紧机会赶紧玩，回国就要训练了。”
    “也对……那我就放心了。”丁汐还担心两个人会同时受到打击，“这件事……我估计学校那边也会有点动作，我看你们学校公众号已经有文章了。”
    “是宋嫆写的那几篇吧？”顾风一抬头，他也看到了，小姑娘手速非常快，比赛当天下午就出了一篇报道，虽然没提这次跳水比赛，但是列举了中国队在国外遭受的种种不公，以及近年来国际竞技形势愈演愈烈的国籍论。从速滑到花滑，从跳水到游泳，再到跆拳道分级，无一例外都成为了宋嫆这一次的分析对象。
    周潼喝不惯咖啡似的，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嗯，我也看了，好犀利的文笔，感觉笔杆子冲破手机屏幕要扎我的鼻子了。”
    “别瞎说。”丁汐提醒他，“文章我也看了，写得确实很好，但是我估计再过几天文章就会删掉。”
    “这种事一旦超过学校的控制范畴就不好办了。”顾风接话。
    两人相视一看，没错，任何事情形成舆论，首当其冲的必定是运动员本人，学校到时候为了保护顾风和陆水也会暂时压一压，不让他们接触社会面的负面评论。
    “不提这个了，回去就要准备4月份的比赛了，到时候咱们再痛快地比一场。”丁汐率先举起咖啡杯，“干杯。”
    其余的3个人纷纷举起杯子，叮当一声，撞在了一起。
    动身离开这天是个罕见的晴天，陆水的行李箱果然不负众望地超重了，分了一部分到顾风的箱子里。他们一早就赶往机场，再一次来到波士顿机场心情很放松，比之参赛前都多了一份自由。顺利通过安检后，顾风一眼没看住差点把陆水弄丢，等到找到他的时候，人还在机场的书店挑书。
    “还要买么？”顾风头一回发现陆水这样爱看书。
    “队长，这些都是口袋书，你看，尺寸都小小的。”陆水拿起一本来展示，购物篮里已经选好了好几本，“说是怕旅客在飞机上无聊而诞生的书籍，拿起来非常方便。”
    “你在飞机上不会无聊啊。”顾风说，“有一个追求者在旁边，你还担心你没事干？”
    “这个不是我自己看，我要送人的。”陆水说完继续开始挑选，看得津津有味，把顾风放在了一边。
    顾风皱了皱眉头，又是送人，好吧，等到回国一定要看看这么多书他到底给谁。
    经历了转机，中国运动员终于登上了回国的飞机，从纽瓦克机场出发，目的地北京国际机场。有了上次长途飞行的经验这次陆水就没那么紧张，起飞的冲刺阶段他睁开眼睛，看着地面的一切建筑物飞速退后，随着飞机的抬升越变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