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雪眠掐算过日子, 离他临产还有三四个月。
军队行至漠北需要日行三五百里,十五万士兵,三十万马匹, 顺着漠北和京城的通路,也得月余。
正赶上冬天里特有的雨季, 士兵们没有防水的桐油, 所有人的靴袜都被雨水和雪水沾湿了,北风一吹, 多厚的皮毛衣裳都扛不住寒冷,冻伤寒了不少士兵。
就连霍邱这样身强体壮的老将军都扛不住,这几天日日待在马车里,流连病榻。
霍邱带了几个女子随行, 知道嵇雪眠对他这种好|色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里就对嵇雪眠有了几分亲近。
最主要的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谁人不晓, 摄政王亲口承认过,他和这位首辅帝师有了孩子,哪个敢动嵇大人一根头发丝, 摄政王都得抄人家满门。
临行七天前, 霍邱被摄政王叫去军营,千叮咛万嘱咐,万万看好嵇大人的康健,光是他身子骨病弱,胃寒, 又怀着孕,得多多照料。这种话就说了不下百次。
霍邱耳根子都长茧了, 今天一见嵇雪眠扶着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一个体恤士兵,询问他们的难处,那脆弱却坚强的样子,确实是挺招人疼的。
霍大将军识美人,爱美人,更懂得珍惜美人。
因此,见嵇雪眠被风打了个踉跄,捂着嘴淡淡咳了几声,霍邱就招呼他进马车喝杯热水,暖暖身。
嵇雪眠却拒绝了,转过头,看着高天云阔,浓黑色的层云密布,团团白雪混着雨滴砸在地面上,皱了皱眉头。
兰慎和士兵们聊着天,见嵇雪眠来了,忙起身跑过来:大人,这会儿雨雪下的正猛,您先回马车里歇着吧,刚才见您贪睡着就没敢提,您该喝药了。
嵇雪眠点点头:稍等一会儿,我去看看士兵们。
他发现,士兵们趁着轮班的机会,回马车上拧干鞋袜,每途径一个能歇脚的城镇,就得修整一番,慢慢就耽误了脚步。
今天是临近除夕的前一天,过了子时,就是大宁朝三五六年的开端了。
很小的时候,嵇雪眠的父母还健在,他们会早早备好年货,鱼虾肉蛋一应俱全,红灯笼,红剪纸,连暖阁池子里的鲤鱼都是红的。
虽然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如果身在京城,也许在那座摄政王府,会有一个人做好了一切,带着笑意陪他过一个年,同他热心探讨,小皇帝在除夕夜还在忙着写课业,是多么敬业。
现在嵇雪眠面临的却是山穷水尽的地步,大越氏的人不怕冷,走的快,他们的军队虽然跟的紧,但是天气极端冷冽,士兵都受不了。
身在遥远的他乡,人烟稀少,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淡,士兵们也都在想家,一个个嘴上不说,夜里都说悄悄话,想爹娘,想媳妇孩子。
因为月份太大了,嵇雪眠夜里难以安睡,翻来覆去的,有时候心里太焦躁,在营地外散心,就偶尔能听到。
这附近刚好有一座不知名的城池,城里的人们穿戴着皮毛帽子,厚厚的袄裙一层又一层,男人生的孔武有力,女人也豪爽大方,越是临近漠北,人们越是开放。
嵇雪眠突然想起来,大越氏是怎么培育出副君瞿罪这么一个花花公子来的?真是有趣。
冻脚吗?嵇雪眠走到一个年龄很小的士兵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再坚持一下,今晚进城休整,明天就过年了。
小士兵抬起头,黝黑的眼睛顿时含满眼泪:嵇大人,您真好
嵇雪眠不由得被他逗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士兵犹豫了一下:我叫范停,他们都叫我戈壁地鼠,我特别会埋炸|弹。这次也是霍将军赏识,说兴许用的上|我。
嵇雪眠点头,好,那你跟着我,我叫你什么时候埋,你照办就好。
雨雪之中,所有将士们听从首辅大人的吩咐,在城中各自找了地方休息,明天早上回营,一切井然有序。
嵇雪眠却照旧睡不着,兰慎也留在他屋子里,虽然是暗卫,但也怕冷不是?
嵇雪眠让他去买蜡,有多少买多少,兰慎照办,又不知道从哪淘来了一堆红布和针线。
嵇雪眠喝着酥油茶,这味道不太好,但是很暖:这是干什么?
兰慎细细地裁着布料,正经说道:大人不会针线活,等到孩子出生的时候穿什么?我都替大人做好,到时候生下来就能用。
嵇雪眠不置可否,放下杯子,拿起一块布料,挺厚实。
嵇雪眠望着天边那根本看不到的月亮,缓缓说道:再过一个时辰,就是除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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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栖迟在摄政王府里坐了整一个时辰没动地儿,黑漆漆的眸中隐带了一丝戾气。
下人们来来往往,谁都不敢和他搭话,放下茶杯恨不得脚底抹油,生怕被面色不善的摄政王抓住为难。
你留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努力压抑着喷发的怒火。
下人们私底下都发现了,自从嵇首辅离开京城那天起,摄政王的脸子就越来越差,原来整整齐齐的发丝动不动就随意拢上,凌乱垂在腰侧,眸中分明是怒火,却隐忍不发。
云霓悄悄透露过,摄政王没遇见嵇首辅之前就是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展现在嵇首辅面前的都是美好的一面,其实这才是他最真实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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