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一呆,随即笑道:“是呢,叔叔和婶娘二月就回京了,至今还没打发人过来接我。不过,我也不在意这些,横竖在这里倒比家里自在。”
黛玉拍了她一下,道:“你竟是个傻子,难道你就不想家?史家婶娘不来接你,你就不能自己提出回家?这里虽好,终究不是你家,你家在史侯府。你只比我小几个月,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还像小时候和二哥哥一处厮混不成?现今二舅母叫二哥哥搬出去,未必不是为了迎亲。你的嫁妆齐备了?盖头霞帔绣好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你还想着自在。”
史湘云听了这话,方想起自己早早就定了亲,嫁妆嫁衣一概未曾齐备,想到史家已非往常可比,家中皆以俭省为要,恐怕给自己的嫁妆连迎春都有所不及,不觉沉默不语。
黛玉见状一叹,道:“你的嫁妆倒不必费心,横竖有你们宗族和府里做主。你好歹为自己着想,也为下面的妹妹想一想,竟是早些回史侯府要紧。你好歹是史家的大姑娘,正经侯爷的嫡长女,自古以来长幼有序,你若没个着落,下面史二姑娘史三姑娘都是不能出阁的。”
单凭这个,史侯爷夫妇就不能让湘云继续耽搁下去,毕竟史侯爷袭的是史湘云父亲留下的爵位,湘云还有外祖家仍在,若是在嫁妆上给史湘云难看,丢的是阖府的颜面。卫若兰门第根基人品相貌都是一流,可见史家在湘云的婚事上也用了心思,只是湘云却不知惜福。
她想起雪雁曾经言道,湘云在宝钗处抱怨在史家做活累得很,宝钗告诉了袭人,袭人不免走漏风声,事后又受宝钗相助做东设了螃蟹宴,府中上下都知薛家有钱,而湘云囊中羞涩,未免都说史家婶娘的闲话,说她苛待湘云。黛玉突然明白了,想来这些举动史家婶娘都知道,所以外放的时候任由贾母接了湘云过来,一住就是几年,进京后也不接她回去。
虽然湘云如今是自作自受,然而姐妹一场几年的情分,岂能冷眼旁观置之不理。
湘云赌气道:“他们不来接我,我何必自讨没趣?”
黛玉轻斥道:“傻丫头,哪有和长辈置气的道理?你姓史,是史家的姑娘,难道要在这里发嫁不成?我倒是期盼着有娘家依靠呢,可惜娘家族人都出了五服,也无甚亲热之意。你是个聪明人,我都说得这样清楚了,你还不明白?”
湘云怔怔地看着她,不解其意。
黛玉微微一叹,眼见众人都已走远,自己身边只紫鹃汀兰几个和翠缕,便低声道:“你难道不知道琴妹妹被梅家退亲的缘故?”
湘云闻言,忙低声回答道:“外面的消息一概不许传到里头来,虽听说琴妹妹被梅家退了亲,却不知何以如此。琴妹妹是极好的人,那梅家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气,竟退了这门亲事?太太说,想来是他们不好。”
黛玉听到这里,恍然明白,这件事贾母王夫人薛家等人知道,赖家这些人知道,反而是里头这些年轻的小姐哥儿们不知,想来是特意隐瞒他们了,不由得暗暗叹气,娇花嫩柳不受摧打,焉能抗风雨?她却不好说宝琴的是非,只含含糊糊地道:“我也只听说其中就是说琴妹妹住在这里男女坐卧不忌,琴妹妹住在外祖母房中尚且如此,何况你是住在园子里呢?”
湘云登时吃了一大惊,道:“竟有这样的事情?好姐姐,我该怎么办?”
自打宝钗搬出蘅芜苑后,湘云很是有些心灰意冷,陡然面对此事竟有些六神无主。湘云虽然从未炫耀过自己的亲事如何,其实她心里对此十分满意,隐隐有些自得,毕竟卫若兰真是第一流的人才,除了黛玉有圣人赐婚外,迎探惜等人都没有自己的造化。
黛玉见她反应过来,她素知湘云并不若表面那般娇憨无邪,行事自知人情,心里也有一番算计,便正色道:“正如我先前说的,你早些回家要紧。”
湘云听完,一路默默无语。
及至到了稻香村门口,湘云忽然轻声问道:“想当初娘娘下了谕旨让姐妹们住进大观园里,姐姐不去,便是料到今日了罢?”
黛玉一怔,哂然无言。
湘云长叹一声,道:“也就这几年在园子里过得自在,咱们个个光风霁月,反是外面的人眼黑心脏,用那样的眼光来看咱们这些姐妹。”
黛玉犹未说话,李纨已在前头转身看来,笑道:“你们说什么梯己话呢?快进来。”
黛玉和湘云方掩住话题,跟了进去。
湘云心中烦闷,早早回房中歇着去了,别的姐妹和黛玉也无甚私交,陪着略坐一回便各自回去,只剩黛玉一人留下,与李纨说些闲话。
李纨递了茶上来,笑道:“你同史大妹妹说了什么,回来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黛玉抿嘴一笑,这些年在荣国府里,若说李纨凤姐两位嫂嫂,她渐渐地同李纨更相契些,且出嫁之后两人也没断了来往,时常打发人互相送些瓜果点心新鲜玩意儿,也知李纨口风极紧,便低声将自己对史湘云的提醒娓娓道来。
李纨叹道:“妹妹真真是好心,她平常那样待你,你还为她着想。”自从宝玉搬出大观园,李纨是头一个拍手称快的,只是知道宝玉受宠,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她是个寡嫂,自然忌讳这些,只是元春谕旨在先,不好违背,这会子她亦是盼着湘云搬走,皆因贾兰如今也大了,黑天白日地碰面,传出去终究不好。闻得黛玉劝湘云回家,李纨自是欢喜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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