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鹄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忽然雅间的门“砰”的一声巨响,叫人从外头踹开了。一屋子的人瞬间全转头朝着门口看去,只见门外一身红衣的少女叉腰站在外头,她仰着头神色倨傲地在屋内环视一圈,像是来找什么人。随即目光很快就落在了窗边的角落,大步走进屋子来到少年面前,冷着脸言简意赅道:“走不走?”
少年握着酒杯的手一紧,撇开头紧拧着眉头的样子像极了闹别扭的孩子。周围原先正玩闹的人也渐渐噤声,将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满是好奇。若仔细看,能瞧得出这二人眉目之间有几分的相像,应是一对孪生姐弟。要猜的不错,这姑娘看样子就该是刺史府的大小姐万雁了。
姐弟二人在雅间角落沉默对峙片刻,万雁目光渐渐冷下来,透出几分失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转头便要朝着屋外走去。她刚一转头,角落里的少年终于动了动,他放下手中的酒杯,一手扶墙也跟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万雁回头看他一眼,见他随手解下了腰间的钱袋扔给一旁的人,随即跟着她沉默地走出了酒楼。
刺史府的马车停在酒楼外,姐弟俩一前一后上了车,等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少年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来干什么?”
“我不来,你还打算在外头待到什么时候?”
万鹄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娘让你来的?”
万雁一顿,万鹄顿时就明白了,脸色立即难看几分。万雁不耐烦道:“你今年几岁,离家出走还要娘哄你回去?”
“我想在外头避几天也不成了?”万鹄口气很冲,万雁却不会因为这个就惯着他,只挑着眼尾睨他:“你要避谁?你一个姓万的,人家不避着你,你倒要避着人家了?”
万鹄哑口无言,便又紧紧闭上嘴不做声了。
下人来东院通禀大小姐带着小公子回府的消息时,卫嘉玉正坐在卫灵竹院中喝茶。卫灵竹在一旁翻看账目,听见这个消息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叫下人退下。身旁的婢女上前劝道:“小公子这回出去三天,可见真是伤了心,夫人还是去看看他吧。”
“随他去,多大的人了还要这般任性。”
下人只好又退出去,待屋里又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卫嘉玉从手中茶盏的轻烟里抬起头,看见她低头翻看着着手中的账簿。
卫灵竹还在长安的时候便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现如今虽已四十多岁,依然不减丽色。窗柩下,女子一头青丝松松用一根檀木簪挽着,很有几分江南美人的温婉,叫人误以为她理当自小就在这烟雨朦胧的水乡长大。但二十多年前,谁不知道“潮头三尺浪,船头一点红”的卫家五姑娘,是长安船帮里最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物。
当年闻朔一走了之,不少人等着看她笑话。结果她领着船帮出了趟海,半年后回来,转眼又风风光光地把自己嫁进刺史府,带着卫嘉玉到了金陵。
继母难为,为了不给她惹事,卫嘉玉小时候就独自一人待在自己院里不常出去,更谈不上与她亲近。何况,不知是不是因为闻朔的关系,卫嘉玉总觉得他的母亲或许也并不希望常常看见他。他在刺史府住了两年,直到卫灵竹生下万鹄和万雁,他才上静虚山拜入九宗,至此再很少下山。
“我三个月前就给你写信提了你妹妹成亲的事情,按理你半个月前就该到了,怎么现在才到金陵?”卫灵竹问完又自觉语气过于生硬,略微和软了些,“可是山上太忙了?”
卫嘉玉回过神解释道:“我先前去了一趟沂山,半路收到来信,于是耽搁了。”
“你去沂山干什么?”
卫灵竹本是随口一问,卫嘉玉停顿片刻,还是如实答道:“那人在沂山。”
有关闻朔的话题多年来一直是他们母子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卫灵竹猝然间听他提起,竟有片刻失神。等好不容易收敛心神,才若无其事道:“他如今过得如何?”
“这些年他独自带着一个女儿,在村里教书为生。可惜我到沂山时,他已不在那儿了,只见到了他的女儿。”已过去许多年,他又有了孩子原本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卫灵竹倒不像卫嘉玉第一回 知道此事时那般反应,只问道:“比你小上几岁?”
“七岁。”
卫灵竹一怔,已微微皱起眉头。卫嘉玉见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想的什么,又开口道:“这孩子与他应当并无血缘关系。”
“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出生在小满那天,按日子推算,那年夏天你从江州回来受了重伤,在府上休养三个月,那段时间他衣不解带在府里照看你,未有一日离府。”
听他说起这事,卫灵竹也有了些印象,那是当年他们一家三口少有的相聚日子,对卫嘉玉来说也是童年少有的好时光。她当时甚至想过等伤好之后,便离开水帮离开卫家,三个人随意去这世上哪个地方,可惜这些话还来不及告诉那人,第二年他便留下一纸和离书,离开了卫家。
“是个怎样的孩子?”
“桀骜不驯。”卫嘉玉想了许久,一时竟想不出合适的字眼来形容。但说这话时,唇角又有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微笑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了什么好话。
卫灵竹察觉到他的不寻常,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淡淡道:“看样子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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