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爷是个随和淡薄的人,全过程浅笑个不停,见儿女如此,甚是满意。
长公主却遗有深忧,端着一副勉强的微笑,受了二人的礼。
至礼罢,新娘被送入洞房。
那根红绸被谢灵玄撇了不用,他独独握住她的一只玉手,在她耳边关切问,弦妹妹这是怎么了,手这般凉?
温初弦登时浑身滚热,如芒在背被他抓住的那一只手,正好攥着那包鸩粉。
她下意识想瞥向他,可红盖头却把她的目光挡得严严实实。
她只得假作镇定,回答道,我没事。
他淡笑了声。
温初弦趁机把手抽回来。
谢府中谢灵玄的住所叫水云居,今夜的新房便设在此处。
温初弦对这地方并不陌生,从前她对谢灵玄死缠烂打、送这送那时,不知来了多少次。
那边的绿萼梅林她还记得,她在那里淋过雨。甚至脚下的如意踏跺都是熟悉的,她曾经在静济寺给谢灵玄求了吉鱼,盛鱼的木盆就被她偷偷放在第二级台阶上,可惜他不要。
这一切都恍如隔世,温初弦忽地感到一股剧烈的震颤和辛酸。
原来她曾经那么爱过他啊,当时当日,披上嫁衣嫁给他的场景不知被她幻想了多少次。
站在外人的角度,她真的是得偿所愿了。
黛青在腰间系了红绸,随众人一起等候新娘子。新房被布置得满目皆是洋红,帷幔垂挂,焕然一新。
温初弦和谢灵玄同坐在喜褥之上,崔嬷嬷过来洒桂圆、花生,每洒一下唱一句祝词,祈愿夫妻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主君吉祥,主母吉祥!
一块白布被心照不宣地交予二人那是长公主所赐,用来验新妇的落红,明日要把染血的布交回去。
黛青各剪了两人的一缕头发,扣为同心结。此刻温初弦还不允揭盖头,只得浑身僵硬地配合这一切。
她看不见外面的东西,只觉得洞房里挤了很多很多的人,似同时有一百张嘴和一百双手在挥舞,摆布她,让她泛冷汗,如陷枷锁中,窒息无力。
她很不舒服,却又不能当着谢灵玄和众人的面表现出来。
一碗蜜糖水被端上来,她和谢灵玄各饮一半。
温初弦把勺子拿进盖头里,小口小口地喝着,只觉得喝的不是蜜糖水,苦得涩人,比黄连还苦。
谢灵玄见她喝得慢,拿了瓷勺隔盖头亲自喂她。
她隐隐能听见他的笑影。
众人开始起哄。
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瓜瓞延绵,宜室宜家。
谀词如潮。
飘进耳朵里,温初弦眉心刺疼。
哪里是吉祥话,生生世世,倒像诅咒。
此时才是正午时分,喝过蜜糖水后,谢灵玄要出去敬酒。
少帝亲自驾到对于谢温俩家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极致荣耀,自然不敢怠慢了。太后娘娘犯了头疾不能远行,人虽未到,赏赐却不少。
除此之外,长安城的商氏、周氏家的主君主母也都来了。其中以左相商贤最为招摇,送了不少的翡翠,以及九龙盘等珍稀的药材。
以今时今日谢灵玄在朝中的地位,他大婚无人不想来沾沾喜气,顺便奉承讨好一番。
城中许多被他救济过的难民,也自发地搭起席面来,诚心祝贺他新婚,甚至九州许多其他地方的贵族们也不远千里前来道喜。
传闻温小姐爱了谢家郎十三年,谢家郎也不负她,予她十里红妆,亲自到陛下-面前求了赐婚。
从温芷沅被退婚到谢灵玄成婚,不过短短几日的光景,谢灵玄和温初弦佳儿佳妇的名头已传了出去。
喜房内,闲人退散,温初弦留在喜榻之上。
龙凤花烛明烈灿然,光芒跳跃,灼得人发怵发慌。
这才刚入秋银骨炭却已烧上了,烘得房内晕热。双喜字越看越红,宛若花烛淌下的烛泪,又好似人血从口中喷出来,溅在墙上的。
温初弦说自己饿了,将丫鬟打发出去弄吃的。
她得了片刻的独处,揭了盖头,摊开手掌露出那包鸩粉,粉末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不过不要紧,不影响毒性。
一壶醇香的合卺酒,就静静摆在桌上,壶上雕刻着锦绣的缠枝花纹。
温初弦慢慢朝它们靠近。
脸色蜡白,心头乱纷纷,慌怕不堪。
寒立半晌,终是将手中粉末统统抖落了进去。
如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乍然落地,她盯着酒壶,忽然捂脸哭了起来。脆弱的身体也如被寒风吹荡,摇摇颤颤,包满了泪,浑身都冷透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无比残忍和阴毒,她长这么大以来,该礼佛礼佛,明明一点恶念都没动过。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定决心杀他的。
他明明曾是她最爱的人,比命还重。从前她宁愿自己死,也看不得他受一点点的危险,怎么就走到了以命相搏这一步。
他被毒死了,她即便侥幸活着,也要被官府抓起来吧。
丫鬟很快弄了吃的回来,有荤有素,足足有五六样。
温初弦一筷子也没动。
凤冠流苏压得她骨骼沉重,她不想吃,只想吐。
她垂眼僵坐在喜榻上,又熬了两三个个时辰,夜幕终于一点点地落下来,房内却依旧被龙凤花烛照得宛若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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