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娘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是哪儿,我怎么在这?
赵盼儿柔声道:这是在船上。你落水了,我们把你救了起来。三娘,你怎么会在这,又怎么落的水?是失足,还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孙三娘的眼神从迷茫渐渐转为清醒,突然,她似是完全想了起来,身子一震,泪水涌出:傅新贵休了我,子方也不要我再当他娘。我连夜搭了马车想回德清娘家,可等到了村子里,才发现娘家的房子早就塌了,那一刹那,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所以就跳了江。
孙三娘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赵盼儿过了好一阵才捋清了事情经过。原来,孙三娘丈夫傅新贵的远房堂嫂陶氏刚没了丈夫,傅新贵贪图陶氏的钱财,要把傅子方过继给陶氏。孙三娘自然不从,跑去找陶氏理论时,却将傅新贵捉奸在床,这才明白那傅新贵早就与陶氏有了首尾。熟料那对奸夫淫妇反而联手诬赖三娘造谣,傅新贵还一不做二不休地以她不敬夫主为由写了休书。
孙三娘不服,可族长早被陶氏买通,不仅不为她主持公道,反而逼她在休书上按手印。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视若心肝的独子傅子方居然当着全族人说他可以替父亲和陶氏作证清白,还说陶氏温柔善良,待他极好;而孙三娘小肚鸡肠,只知道成天打骂他们父子,逼他读书用功,不是个好娘亲。
孙三娘说清了事情原委,已是涕泪交流:别人打我骂我,我可以不放在心上。傅新贵变了心,我最多也只是咽不下那口气。可我的亲生儿子,居然宁愿认别人当娘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盼儿抱着孙三娘,含泪劝道:怎么会没意思?你大名是孙三娘,又不是只叫傅子方的娘!你为人仗义和气,做得一手好果子好菜好汤水,街坊邻居谁不知道你贤惠善良,乐善好施?再说了,天下就没有不认爹娘的孩子!
顾千帆原本正面无表情地在桌上写着一封书信,听到此处,手中的笔顿了一下。赵盼儿知道傅子方顽劣,却没想到他竟能说出这种没心肝的话来,虽然替三娘不值,她还是安慰道:子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十来岁的孩子,正是最贪玩的时候,八成是被那个陶氏拿什么好玩好吃的哄骗了,才说了那些糊涂话。
孙三娘绝望地摇摇头:不,我问过他了,他说那不是一时气话,他是真心恨我!他讨厌我成天都让他学欧阳官人苦读,讨厌我总说等着他给我挣凤冠霞帔,他跟他爹一样,是个没心肝的混账!
赵盼儿试图安抚,孙三娘却越发激动,甚至开始猛烈抽气:他娶我的时候连聘礼都给不起,是我天天替人杀猪,一枚一枚铜钱地攒两年,才凑够了一贯让他拿着当作生意的本钱。如今他富贵了,就翻脸无情,老天爷,我孙三娘犯了什么大罪,你竟然要这样对我?当初我为什么要嫁他,为什么还给他生了这么一个孽障
正在这时,顾千帆走了过来,在孙三娘颈侧一击,孙三娘便软软倒在赵盼儿怀中。
她现在很虚弱,不能再这么激动。顾千帆解释道。
赵盼儿点点头,扶孙三娘躺了下去,泪水不住地点滴落下。顾千帆看着赵盼儿难过的身影,身形微动,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我出去送封信。顾千帆见赵盼儿没什么反应,便径自走出了房间。
顾千帆看着船老大把装信的木盒丢到不远处一艘小船的船夫手中,他随手将几粒黄金弹到船老大手中,船老大喜出望外地退了下去。
这样送信安全吗?赵盼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顾千帆回首,见她虽然眼睛通红,但已神色平静。
信上只有暗语,接头的地方平日里也只是普通的粮店。秀州的驻点辖官是我的好兄弟,整个皇城司里,我最信任的就是他。收到密信后,他一定会安排人接应我。估计最多后天,我就会下船。放在几日前,顾千帆绝不会相信自己会对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女子信任到可以透露自己的计划的地步。
赵盼儿一怔,她竟然有些习惯有顾千帆在身旁了:这么快?
顾千帆看着送信的小船渐渐行远:夜长梦多,船老大虽然被你一时给唬住了,但其他人未必个个都嘴严。
赵盼儿点点头: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千万别再受伤了。
我下船之后,你也自己保重。顾千帆犹豫了一下,看似不经意地说着,不过你想过没有,孙三娘的丈夫都会见钱财而动心易妻,那个欧阳旭会不会
赵盼儿脸色一白,她本能地拒绝这种可能性:不会的,欧阳不是傅新贵那种人!
他关我何事?我问的是你。顾千帆紧盯着赵盼儿,回答我,如果他变了心,你会像孙三娘一样悔不当初吗?
赵盼儿思索片刻,抬眸答道:不会。遇到欧阳,是我十八岁以后最快活的事。就算他真的变了心,我也不会后悔曾经和他两情相悦,更不会后悔这一趟去东京。否则,我也不会遇到你,也不会因缘际会救了三娘。万事有因必有果,我不看重或好或坏的果,只求一个清楚明白的因。
顾千帆低头看着赵盼儿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心中暗叹,遇见他也算得上是一件好事吗?他随后语气平淡地说:好,希望你到时候能比孙三娘强些,不会一想不开,就落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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