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一个圆圆脸的小姑娘除外。
她请他吃红豆汤,眸子光润黑亮,清晰地倒映出一个孤冷清寒的少年。
他看到那个眸子里的少年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笑起来这样开心的时候。
他静静地看着她长大,默默旁观,不敢吐露丝毫。
他人生中的一切皆是押在赌局上的赌注,包括感情。
他最好的命,就是上天让他赢了那场赌局,让他踏过尸山血海后能爬上那个位置,而不是成为尸山血海的一分子。
喜欢是什么?他冰冷幽暗的人生里,不配有这种东西。
然而就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的时候,中秋节带着酒气与香气的午后,他在床上睁开眼睛,看到的人是她。
她睡得很沉,脸颊泛着绯红,唇微微嘟着,好像在梦里遇上了什么很不满意的事。
整个人就像一壶用牡丹花瓣酿的酒,酒未全熟,花瓣嫣红如醉。
是你啊。
是上天心软了吗?把你送到我面前。
计划从此岔出去一点小道,她从此和他绑在了一起。
但他不想让她上赌桌,这样,就算他有一天输掉了身家性命,她也不必为他陪葬。
所以,他在明面上冷淡她,疏远她,不遗余力地在两人之间划下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每一道最深的地方都藏着他暗暗的祈求
等等我等等我,卿卿。
等我彻底掌控这个天下,等我清除所有隐患,等我拔去周身所有尖刺,我就可以真正地拥抱你,给你最后的幸福。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然而他没有想过,她不等他了怎么办。
兴庆二年,他从蜀中平叛归来,扔下凯旋的大军,只率领心腹御林军疾驰入京。
她的身体不知怎么样了他离京的时候,她的风寒已经好些时候了,太医只知道让她调养,却一直没什么起色。
他这次从蜀中带来两位名医,可以给她好好调理一下身子,一个风寒都能病那么久,这身子着实是弱得不像话。
或者,寻个什么借口,让她多动一动?
他脑子里还转着这样的念头,就听见了钟声。
钟声沉重,像来自洪荒的哭声。
这是丧钟。
只有皇宫的主人薨逝,才会敲响丧钟。
难道是太后?不,他走的时候太后明明还好好的,无论是人还是猫都胖了一圈。
大脑有自己的意识,阻止他再往下想。
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冰块封冻住他整个人,他感觉到自己的头脑十分冷静,他想:没什么,可能只是寺院的钟声。
他直接去了大殿,打算先处理些政务。
然而有宫人跪在他的面前,满面是泪:陛下,皇后娘娘她薨了。
他抬起一脚便将那宫人踹翻在地:若再胡言乱语,拖下去砍了。
他是明君,很少会砍人。
脑海里隐隐有个声音提醒他这样不对,但那个声音转瞬就被压制住没什么不对,皇后年纪轻轻,怎么可能会薨逝?红口白牙诅咒皇后,砍了算什么?凌迟都不足惜。
然而接二连三都有人来告诉他这件事,最后在越太后宫里,越太后拉着他的手,垂泪道:去送送她吧,到底是夫妻一场只是你要小心,别让外人瞧出些什么。
他心中头一次觉得母后老糊涂了,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他何曾出过半丝差错?他一心一意喜欢的人是姜元龄,这样他才能先稳住姜家,然后,再连根拔除。
他去东宫。
东宫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甚至没有听到哭声。
他心中一片安然,像是在梦中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那可怕的一切全是假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也许下一瞬她就会打起帘子,跟他说一声恭迎陛下。
最好是说陛下回来了,他喜欢听她随意而家常的语气,就像在荒园那样,只是从回京之后,听得越来越少了。
他先看到的是结香。
结香跪在床前,脸色是木然的,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泪痕。
这丫环从前有一张很讨喜的圆面孔,总是能逗姜宛卿开心。但自后战乱后被姜宛卿接到宫里,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圆圆的笑脸变成了苦瓜脸,一天到晚也难得笑一下。
他怕姜宛卿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曾经想用一个小错把结香打发出东宫,并且是明贬暗降,实则给了结香一个不错的差事。
但姜宛卿无比惶急,好像他要夺走她什么要紧的东西,拼命求他饶过结香,他只得由着她。
只是每看见结香一次,他就忍不住要皱一次眉头。
此时风昭然看见结香,难得地不想皱眉。
因为结香没有哭。
这很好。说明姜宛卿没事。
娘娘什么时候睡下的?
风昭然放轻了一点声音问,怕吵醒床上的人,帘帐低垂,床上没有动静,想来睡得挺好。
一个时辰之前。结香仿佛成了一个木头人,声音硬梆梆的,我在给她看凤冠,她看见了。
风昭然这才注意到放在窗下案前的凤冠,上有九龙九凤,珍珠四千四百一十二颗。是他亲手画好的图样,暗中交给张述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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