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选择剑舞的那一日起,她无时无刻不在回忆上一世流匪们逼近的那一刻,想象着若是自己那时候能有一点防身的本事,绝不会任人鱼肉。
现在这一刻重临,她的心情反而十分平静。
每日练习的剑舞已经成了身体的部分,筋骨都有了自己的记忆,双剑挥展如满月,划过匪首的胸膛,然后落到姜宛卿自己的脖颈上。
死没有什么好怕的,她早就死过一回了。
活着受辱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雨声哗哗,天地间只剩这一种纯粹的声响,让她想起荒园里好像永远下不完的雨,窗外飘来满是绿意的水汽。
姜宛卿合上了眼睛。
美梦该结束了。
剑刃破开肌肤,一缕血痕如胭脂般绽放在雪白的颈子上。
姐姐!
雨声中传来未未的声音,比这一声姐姐更快抵达的是叮地一下响,剑面震动,她的手一颤,再也握不住剑。
剑离手,跌在水里。
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他们的衣饰不一,有的像书生,有的像商旅,有的像难民,但手中却是一模一样的弯刀。
为首的马通体漆黑,马背上的人亦是穿着黑衣,整个人像是从雨幕里破出来的一道缺口,眉眼森冷,脸色极白,笔直地向姜宛卿而来。
流匪拔刀迎战,喊杀声与惨叫声杀织在一起。
他手里的缰绳半点也没有收紧,马儿长驱直入。
所有冲到他面前的流匪都被他无视了,一支支带着艳丽尾翎的箭矢替他开路,力道之大,将挥刀向他斩去的流匪直接冲下了马背,然后被一柄弯刀抹上了脖子。
雨下得很大,血像是一蓬蓬在雨水中开出来的花,洒落在地上。
他就这么穿过这条血雨之路,勒住缰绳,马儿人立而起。
他翻身下马,走到姜宛卿身前。
是风昭然。
姜宛卿看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本该在姚城治水的风昭然。
圣旨上虽然说了是命太子总理修堤治水之事,但风昭然人在庆王的地盘,本质上与身在囚笼无异,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盯得死死的,他怎么可能来这里?
而且他现在应该全副心神都在治水上,又怎么会扔下治水大事来这里?
姜宛卿觉得自己很可能是濒临死亡,出现幻觉了。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面颊,他的脸色是一种接近于死人的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雨水在他脸上横流,让他看上去好像泪流满面似的,仿佛下一瞬就要开口大哭。
这当然是姜宛卿的错觉,他整个人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连视线都像是被冰封过,一寸寸在她脸上、身上巡梭,然后落在她脖颈的红痕上。
那点红好像映进了他的眸子里,他的眼眶有一点微微的发红,然后他低声问道:还有别的伤吗?
姜宛卿摇头。
这一摇,脖子上立刻传来火辣辣的疼,她皱起了眉头。
风昭然声音低哑:疼吗?
四周皆是厮杀声,不停地有人倒在血泊中,而他们却在聊天,姜宛卿觉得这景象荒谬得像是梦境。
反正诉苦并不会让疼痛少一些,而且风昭然也不是她该诉苦的人,他无论挨了刀还是挨了鞭都能镇定如常的人,在他面前为这么一点小伤口喊疼,只怕是徒惹嗤笑罢了。
不疼。
说完这两个字,就见风昭然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两下,然后姜宛卿便被他抱进了怀里。
是孤的错,孤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孤不该扔下你
他的气息破碎而气促,之前的冰冷镇定荡然无存。
而且这一下力气很大,姜宛卿几乎是撞在了他的胸前,他的衣裳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了,完全贴合在身上,那种硬中带软、软中带硬的触感过于真实。
可他做的事、说的话,又让她觉得十分荒谬。
姜宛卿被他抱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双手能活动的范围极小,只能在后面捏了捏他后腰上的肉,想看看他有没有反应。
他的腰身极为紧实,捏都捏不起来。
风昭然整个人猛地僵住了,低头看着姜宛卿:卿卿?
殿下!殿下!
匪首倒在泥水中惨叫,快住手,是皇后娘娘派我们来的!
匪首先前被姜宛卿一刀划伤了胸膛,但舞毕竟是舞,姿势轻灵而力道不足,虽然伤到了匪首却不足以要他的命。
皇后暗中培养的这批羽林卫在皇宫里可以说是颇有战力,但在风昭然带来的人马面前却像是被收割的麦子,一茬接一茬地倒下。
匪首哀嚎:殿下,刀下留人,我们是自己人!
风昭然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向姜宛卿道:等孤一下。
姜宛卿茫然地点点头。
阿狸在脚边一直叫个不停,不知是抱怨风昭然没有理它,还是单纯被雨淋麻了。
姜宛卿重新把它放进背篓,盖上油纸,阿狸总算消停了一些。
姜宛卿扶着背篓蹲在地上,有点恍惚。
那边,风昭然走向匪首。
匪首拉下自己的蒙面巾:殿下,殿下您瞧,是末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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