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衣雪白,右肩上已经湿出了一片殷红。
他全身本就湿透了,此刻再被温泉的水汽浸透,整个人似一尊端然坐在仙气袅袅莲座上的佛像,眉目秀逸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姜宛卿:
如果说那一晚他和她同床共枕是一个意外,此刻恐怕就是他的脑子已经不清楚了。
即使是在前世,他也没有和她共浴过。
虽说现在不算共浴,两人身上都还穿着衣裳但因为人是清醒状态,再加上池子不大,腿若是伸直些便会碰上彼此,姜宛卿不由自主地觉得有点不自在。
她把自己往水里浸得更深了些,水完全没过肩头。
风昭然的视线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她身上,此时看着她像是要把自己完全埋进水里,开口道:你怕孤吗?
姜宛卿摇头。
上一世漫长的少女时代,她是有点怕他的。
但那种怕并非恐惧,而是因为心中揣着一个秘密,生怕他多看一眼,便把她的秘密看穿了。
现在都做了两辈子夫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恨孤吗?
姜宛卿想了想,还是摇头。
她恨过,但死过一回,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在刹那间清明她所有的痛苦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对他义无反顾一往无前的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渴望。
因为渴望,所以失望。
因为失望,所以痛苦。
但他从来没有义务喜欢她,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
所以她纯属是咎由自取,又有什么好恨的?
殿下你的伤,姜宛卿提醒他,是不是不能泡温泉?
风昭然右肩上的鲜红在里衣上肉眼可见地扩散。
门上轻响,张嬷嬷的声音传来:奴婢给殿下和娘娘送姜汤。
风昭然朝姜宛卿点了点下巴。
姜宛卿自觉过去搂住他,像之前那样用衣袖替他遮掩伤处。
除了姜汤,张嬷嬷还送来了干净的衣物,瞧见温泉池里抱在一处的两个人,张嬷嬷离开的时候脸上还有一丝喜色。
姜宛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是不是太听话了一点?
习惯这个东西真是太可怕了。
她赶紧松手,喝碗姜汤压压惊。
姜汤辛辣得很,呛得她直想咳。
然后就看到一枚软红的枣糕递到了面前,压一压就不辣了。
姜宛卿,殿下怎么知道妾身怕辣?
皇宫的生存之道姜宛卿清楚得很,那就是绝不能让人知道你喜欢什么,害怕什么。
她已经习惯性忍耐,没有咳出来。
风昭然淡淡道:脸都皱成那样了,孤又不瞎。
姜宛卿:
谢殿下,殿下自己也吃。姜宛卿说着自己拿了一块,借着点心的甜味压住嘴里的辣味。
再一看托盘里除了糕点,还有一壶茶水。
嗯两位嬷嬷这是打算让她和风昭然在这里泡一整天?还是怕他们泡饿了要吃点东西垫肚子?
风昭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没有吃,将枣糕放了回去。
姜宛卿并不意外。
上一世她时常觉得风昭然很可能是原来在天上餐风饮露的神仙,他对很多东西都没有欲望,比如吃食,比如美色。
后来她才想明白,他不过也是一个凡人,哪能当真无欲无求,只不过是将欲求全放在了权势之上,对其它的东西不屑一顾而已。
席上被国师的事情一闹,姜宛卿根本没吃下什么东西,这会儿倒真有点饿了,一连吃了两三块,才发现风昭然还在看着她。
准确地说从进来之后,他的视线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姜宛卿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上一世他看她的时间加起来只怕都没有这么长。
姜宛卿咽下嘴里枣糕,殿下,怎么了?
风昭然的视线闪烁了一下,在她唇角转了转。
在温泉的浸泡下,她在湖里被冻出来的青白脸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绯红,在热汽的滋润下,双唇就像是在露水下舒展的花瓣,湿润饱满,嫣红欲滴。
一点糕屑沾在唇下,像是一粒小小的红痣。
风昭然原本想从这张脸上看出一点端倪他至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失控,当着姜元龄和风昭景的面下湖救人,毫无疑问是最最失智之举。
但看来看去,端倪没发现,心跳却渐渐有点加快。
她说得对,他的伤势确实不适合泡温泉。
哗啦一声,风昭然起身。
就在姜宛卿以为他要离去的时候,他忽然回身,盯着她。
这眼睛相当不对头,炯炯发亮,完全不像风昭然平常的样子。
姜宛卿下意识想往池水里多缩一些,就见风昭然弯腰俯身,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拇指从她的唇下抹过。
吃东西注意些。风昭然淡淡道,碍眼。
说完这句姜宛卿明显感觉到他整个人僵硬了一下,像是全身肌肉猛地绷紧,以对抗某种突如其来的东西。
隔了一会儿他才恢复常态,这一次一个字都没有再说,走到屏风后更衣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