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医原本正站在殿前暗自神伤,听到曹裕的呼喊声,只当他是哀伤过度出现了幻觉,连连叹着气走进内殿。
曹裕一把扯开那纱幔,拉着秦太医向床上看去,但那细弱的一点动静却好似他的癔症,谢晏词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曹大人,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是一样的。秦太医无奈的摇了摇头,拍了拍曹裕的肩膀。
曹裕在原地僵立许久,却也不见谢晏词再动一下,缓慢的垂下眼睫,他也信了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臆想,呆滞的转过身子,不愿在这伤心地多滞留。
曹大人!曹大人!你,你,你听
细微又嘶哑的一声□□从谢晏词紧闭的牙关中挤出,这回惊呼的人变成了秦太医。
妈的,我就说,秦老头,爷不可能看错!曹裕一个箭步冲回床前,颤着声音道:谢晏词,你醒了是不是,他怎么又没动静了,秦老头,你快点看看。
诶,诶。秦太医又想哭又想笑,脸上的皱纹一会展开,一会又加深,曹裕推了他一把,才如梦初醒,为谢晏词号脉的那只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止了不住的抖,沉静片刻,大喜道:好脉象,好脉象,上一碗参汤,我再开个方子......
谢晏词那原本枯竭如死井的脉象,隔却数十个日夜,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新活的清泉。
补药和参汤灌下去,众人一直在床前守到了晚上。
朦胧的月色透过窗格外的桃枝,冷霜洒在那纱幔之上,金线绣成的龙纹在这一片明亮中光华烁烁。
若轻轻煽动的蝶翼,谢晏词眼睫颤了颤。
上弦月映在那缓慢睁开的眸底,银白的光晕中,他的瞳却漆黑似墨。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人纷纷跪拜下去,高声呼喝,泪光晶亮。
秦太医用宽大的袖口胡乱在脸上擦过,动作难得莽撞,弓着身子挨近谢晏词,问道:皇上,可觉得有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
谢晏词喉结动了动,才睁开的眼睛又不耐的合上,再是一声喑哑不清的□□传出。
水,水,拿水来!秦太医听出了那声音中的干涩,立马转头唤人。
内侍扶起谢晏词尚且无力的身子,连着喂了两杯水下去,谢晏词才重新又有了动静,颓败的死气尚未驱散开,但此时在那寒潭般的眉眼之上,病弱却成了另一幅似有似无的惑人之态。
躺了如此之久,他只觉得通体上下,原本相连的骨头都似要散开一般,他不喜被旁人触碰,谢晏词试着挪动手臂,撑在床沿,隔开和内侍的肢体接触。
昏沉混沌的雾气侵占着他的神识,谢晏词就这般静待了许久,破碎的记忆在脑中一览而过,他看向曹裕,还有些懵的目光中有焦灼一闪而过,张了张口:祝闻语呢......
谢晏词只依稀记得,他在林间倒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曹裕。
我靠,你先管管你自己吧,你差点就死了知不知道,皇陵都要开始修了!曹裕的情绪彻底绷不住,嘴上在斥他,眼泪却止不住的向下掉。
身上的疲惫感太浓重,谢晏词本无意应付这一屋子哭哭啼啼的人,但见到曹裕这副面貌,他唇角还是勾了下,又复问了一遍。
祝闻语呢。
祝闻语在他昏迷时不声不响回了燕云,曹裕在脑中试想了一百种谢晏词发疯的场景,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暂且将这消息瞒下,唯恐刚醒过来的人,情绪激动又背过气去。
长宁没事的,我那天是救了她之后,才去救的你。
终于听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答案,谢晏词醒来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不再强撑着,懒倦倚向身后的檀木栏,试着转了转手腕,终于好似找回了这副身体的掌控权,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曹裕一个。
给我取一面镜子来。
曹裕大不理解,还是耐着性子取了块银镜扔给他,看着谢晏词对镜自揽的神态,眉头越拧越紧,没等曹裕再开口,那镜子已经被撇了回来,谢晏词醒时那点温顺之气全然不见,挑起的眼梢再次凝上森寒阴戾。
手忙脚乱接住了镜子,曹裕更不理解了。
祝闻语有没有来看过我?
曹裕沉默了,过了良久,才生硬道:看过。
本以为这话谢晏词听了会高兴些,谁曾想他不笑反怒,如凛冬般的寒霜在他眼底流动,狂风暴雨般的压迫感再度漫散在周身。
你怎么照个镜子给自己照魔怔了?被夺舍了?曹裕终于忍不住出言相问。
很丑。谢晏词憋了半天,从嘴里蹦出了两个字。
啥?他话说的模糊不清,曹裕又问了一遍。
我现在,很丑,祝闻语不会喜欢。谢晏词咬了咬牙,皮笑肉不笑的应道。
你丑不丑,她也不喜欢你啊。
在被内侍拉出门的前一刻,曹裕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幻听了,十分荒谬的看着身后紧闭的殿门,觉得这一幕有点似曾相识。
伸了个懒腰,曹裕觉得神清气爽,在这守着这个祖宗这么多天,终于能回府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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