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火速换掉了法王屋内的人,从朝廷驻地拨来了三名医师轮流照看,再又添了四个下人在屋内值守,屋外又三层包围,直把人围的水泄不通。
一切妥当后,意味着法王这个行将就木的人被控制在了舜安彦手中。
吴耷拉长舒一口气,暗暗朝舜安彦比了个大拇指,“佟少爷,还好您反应迅速。”他回头望了眼,“可这么封着也不是事儿。”
“快了,你多派些哨子去,看看万岁爷派的人到哪里了。再去找几个翻译来守着。”
吩咐完,吴耷拉去办事,他则到了隔壁的院落。
巴拜特穆尔端坐在隔壁院落正殿的上首,不知是谁给他取来了笔墨纸砚,他正在桌前端坐书写。
此情此景相当熟悉,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动作,甚至是一样的昏暗,只是少了那身血红袈裟,变成了白衣披袍加白麻衣襟。
舜安彦不顾旁人的眼神,搬了个凳子坐到了他对面,也取了一支笔一张纸。
巴拜特穆尔看了他眼。
“也不是没和您一起抄写过。不知您今日抄什么?”
“辛弃疾,贺新郎。”
舜安彦顿了顿,轻笑摇头,然后提笔也写了起来。
一纸写罢,他提起来吹了吹。
“我的字不如你,也不如公主。”
“您过谦了。”
“辛弃疾,好词啊,郡王曾问我公主最喜欢哪句,最后又不问了,您可还记得此事?”
“记得。”巴拜特穆尔淡然地搁下笔,“不问便是不想知道,过去之事,我不求甚解。”
“当然,您不问我自然也不说。但郡王知道我今天最喜欢哪句吗?”
“不知道。”
“那我得告诉您了。”
可他又没有说出来。
巴拜特穆尔的黑眸如深渊般不见底,他直直地看着舜安彦,往日沉静的青年今日有股厮杀及好斗的血腥气。
不知从何而来,但却弥漫周身。
正当这份凝视还在继续时,外面传来一身叫喊划破寂静的夜——
“报——报——报!”
屋内的蒙古人一阵激动,他们以为是法王终于咽下了一口气。
舜安彦也握紧了拳头,成败就在此刻。
那声音越来越近,终于报信人进屋跪下道:“报,安北将军台奉万岁爷圣旨遣领侍卫内大臣国公阿灵阿带火。器营及镶黄旗兵丁千人已在十里外。”
舜安彦笑了下,将自己抄写的辛弃疾捏在手心揉成一团,转过身扫视着屋内惊疑不定的蒙古人。
“郡王身负神童之名,通晓满蒙汉藏,不如就趁我去接国公爷时给大家解释解释这句词吧。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舜安彦扫袖而去。
不恨他没见过塞上过去那些前仆后继的反复无常之徒,只恨他们见不到今天他拿捏他们后代的样子。
棍棒底下出孝子,今天,火器底下出新王。
*
又是一日一夜,在理藩院的主持下,那位被跗骨疮折磨的半身溃烂的法王终于在他该咽气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带着对一生或悲愤或遗憾的心情,他在最后时刻支支吾吾口齿不清一直在说着什么。
可具体说什么不重要,理藩院的翻译们只会按照朝廷想听的内容来翻译传达,第一时间整理成了一份完整的遗嘱写在纸上,然后快马回传康熙。
当舜安彦把那份以“致至高无上尊敬仁和的大皇帝”开头的“遗嘱”向那群蒙人展示时,还享受了会儿看他们那敢怒不敢言、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然后他和国公爷阿灵阿说:“国公爷辛苦。”
“他们这就怕了?”阿灵阿今年不到三十,也是股争强好胜的脾气,“我辛辛苦苦运的炮和qiang,一下都没动他们就怂了?”
“国公爷要是不心疼,等下把大炮列在外头,咱们鸣炮纪念下。”
“纪念什么?”
“纪念老东西死不瞑目,纪念他们今日惨败。”
要不是顾及里头有人刚咽气,阿灵阿差点放声大笑,随后在信使奔出驻地时,他便命人在营地用一枚大炮连发十余下。
美其名曰:“军礼送亡魂”。
那炮是舜安彦回国后,戴梓根据他带回来的图册和讲解又改进过的,威力强大还能连发。
本还愤懑的蒙人看见这威力无比还没有间隔发射的炮弹,便连最后一丝愤怒的表情都不敢有了,连连磕头说但凭吩咐。
接着,吴耷拉按照“法王遗嘱”向两个方向派出人马搜寻转世灵童。
当然,这个方向都是安北将军台已经安排过的了。
阿灵阿见一切妥当,让舜安彦早点回去歇息。
“不用,大概是困过头了,我现在一点都不想睡。”
“行吧,那待会儿再和我去装模作样给老东西上个香,祭拜下。”
阿灵阿喜欢舜安彦这办事利落的样子,勾着他肩膀说:“诶,我还替你做了个跑腿,出发前有你的东西跟着京城奏折一起送到大营,等下叫人给你放房里。”
“是木盒?”他惊喜问。
“是,两个贼大的木盒,是不是你家里给你寄吃的?”阿灵阿笑说,“你们老佟家也真是,这地方寄吃的到了也没用啊。”
而舜安彦知道那是什么,他立马打了个哈欠,“我发现还是困了,那个国公爷,上香您带吴都统去,我先回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