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脸上带着明显的红晕,像是兴奋。
沈朝云负手看向窗外。
天已瞑, 一盏油灯在廊下晃啊晃, 他道:“何谓不开心?”
“不开心就是……”少女蹙了一双细细的眉, 似乎在努力地绞尽脑汁, “就是…啊对,吃饭不香了,看见什么都想砍一砍,胸口有块大石头堵着,闷得慌。”
“那便没有。”
“你有。”
“没有。”
“你就有!”
沈朝云觉得自己幼稚。
怎会和一只妖在这里讲这些无稽的话。
他转身要走,袖子却被拉住了。
转头,少女一双格外大格外黑的眼睛望着他:“那你看着我说,你有没有不开心。”
沈朝云看着那双像晕了一泓酒的黑色眼睛,开口:
“我为何要不开心?”
他问。
“因为、因为,”她憋红了一张脸,“因为我和洛书走得近!”
原来如此。
沈朝云淡淡道:“我为何要因为一株草和人走得近不开心。”
“喂,你!”少女鼓起脸来,似想说些什么,跺跺脚,又憋了回去,“哼!有什么了不起!不理你了,臭师兄!”
说完,扭头就走。
沈朝云看着她气鼓鼓地开门,气鼓鼓地出门,出门完似乎不甘心,又探个头进来,气哼哼地道:“师兄再见!”
少女雪白的流云袖角被风刮出一道曲线。
门“砰”的一声,又合上了。
[你居然在笑。]
耳边老龙的声音像是穿过层层清风,沈朝云一愣,下意识看向屋内唯一的一面镜子。
剔透的水银镜面,照出一张格外陌生的脸。
[秋月春风,朗月舒怀啊……臭小子,你凡心动了。]
老龙开始唱起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戏曲。
沈朝云走到镜前,随着镜中那张脸越来越清晰,那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淡。
他道:[龙前辈说笑了。]
[老龙我说什么笑了,奇怪。]
[前辈可曾看过人养猫?若猫可爱,笑一笑也是无妨的。]
[你是说…你把阿璃当宠物?!]
老龙声音都大了起来,它的魂体呼啸着脱离长剑,绕了一圈后又转回来,带了点颓似的道:[也对,你们人族看得起谁呢。飞鸟虫鱼,蛇虫爬蚁,你们哪一样放在眼里过?]
说完,便不说话了。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朝云看向窗外,落梅树下,七宝门那位少门主在与楚嗣音聊天。
洛书确实在和楚嗣音聊天。
确切地说,是楚嗣音问,洛书答。
一圆桌,一壶碧螺茵茶,配两个青花瓷盏。
一盏宫灯浮在半空,洛书起身,替楚嗣音重斟了一杯,推过去:“嗣音仙子再尝一尝。”
“这碧螺茵茶第二泡才是最好喝,入口微苦,回味却甘。”
楚嗣音接过,尝了口才道:“我以为洛书师弟的性子,当不喜欢泡茶这等事。”
洛书耸耸肩:“原来是不喜欢的,不过我阿爹喜欢,为了配合他,天长日久下来,难免会一点。”
“昨日匆忙,今日正好得空,可否请师弟细说下昨日你遇到那妖时的情况。”楚嗣音说着,将手中青花瓷置于桌面。她手指细长,搭在青花瓷盏的边缘更衬得洁白。
洛书却突然想起,她自血泊里将他提起时,那白色指腹上黏着的暗稠色血。
那时他躺在又冷又硬的地面,身前是那只妖,妖冰凉的十指穿过他胸口。
那一瞬间发生得很快,可又很慢。
他能清楚得记得,那十根手指破开他胸膛皮肉时的感觉,也能记得那十根手指触到他心脏时的冰凉,以及心脏被提起时周围筋脉血脉被扯动的眩晕……
也许有血。
可更难受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机在一点点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周围的世界开始变得黯淡,颜色、气味、感觉都在迅速发黄淡去…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要死了。
可他不想死。
他还有那么多美食没吃过,那么多世界没见过,他还没去过极州,没见过极州的霞光,最关键的是,他死了,阿爹肯定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他不能死。
可他要死了。
楚嗣音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她穿着一袭白袍,雪一样的白成了那雾蒙蒙世界里唯一的亮色。
她看着他,那张脸没什么表情,唯独一双眼微微蹙着,问他:“你怎么样?”
洛书想回答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对方,而后,他就感觉自己被背到了一个背上。
那背很窄,很薄,没有男人的宽厚,却稳稳地撑着他,站了起来。
“你撑住。”
她道,声音如在沙漠长久跋涉后看到绿洲的那一声清音。
真好听啊。
洛书想,他还想再听一次。
…
“洛书师弟?洛书?”
那声音又响起来,洛书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
楚嗣音收回在他面前晃的手:“洛书师弟,我发现你走神了好几回。”她面色严肃,“莫非被那妖掏心后有什么后遗症?”
洛书脸烫了下,清了清嗓子:“恐怕是有些。”
他道:“而且,最奇怪的是那妖的模样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隐隐一股檀香,就像……啊,对,寺庙里供奉很久的气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