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游牧民族出身,骑兵是流淌在骨血里的,但海上……就是祖先传承里完全没有的盲区了。未入关前,他们对海的了解就是草原上的海子。草原上的子民,都以为那样一大片看不见边际的湖泊,就是传说中的大海了。
可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每个真正见过的大海的人,才知道那是多么宽广,多么无垠到令人敬畏的水域。
十四爷怔了一会子才道:“但我可以学,自古以来兵书里多有水师之法。远了不说,就说前明的戚家军,当真是好样的!我看过他们的战报,杀倭寇三百人,己方竟不损一人,那鸳鸯阵更是神兵之法!再有皇阿玛时的水师提督施琅,也是海战的名将,只要水师……”
十四爷忽然哑然:“但水师和战船也不行是吗?”
怡亲王点头。
大清对比英吉利,有多好的马,多机动的骑兵,就有多不行的战船,多普通的水师。
当时‘太弯岛’有郑氏父子盘踞,朝廷还重视过一段时间水师,后来水师就越发寥落,所谓的战船也都许多年未精进了,甚至哨船还一直是明朝的九江式。
“咱们与西洋各国贸易,从来是矿产、粮米等物禁绝外出的。可那些‘海匪’们抢起来,专爱抢这些——也是这几年海上商船民船渐多,咱们自家运金银铜矿许多都走海运不走漕运的缘故。”
英吉利做的事就是:哎,你们不是抢我的生意吗?那我直接抢你们做生意的挣的钱。
如果说之前想卖阿芙蓉进来是曲线抢钱,还带一层遮羞布,但现在海上‘倭寇’横行,就是连这层布都不要了。
偏生以如今大清水师的水准,还抓不住对方的把柄,没法拿到台面上对质。
十四爷就知道此事为什么棘手了。
中华之地向来能自给自足。若是海上有贼寇,禁海是最好用最快的法子:我完全不走海上,也没有船只与外国往来贸易,那你们抢什么呢?
许多自为老成持重的朝臣们笃信的观点就是:禁海是祖宗家法,且也是最不耗人力财力的法子。那些倭寇胆子再大,难道敢进中华内地来抢?至于海外西洋各国奇淫巧技,那都是细枝末节,不要也无甚可惜,没有钟表就看日晷不一样?还是保住宇内安宁最要紧,何苦给那些洋人开门户,与他们来往?
似乎有道理,但十四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不爽快。
十三爷见他浓眉锁成一团,就慰道:“此事一旦定规,事关后世,皇兄必不会轻易下断论,你若有什么见地,只管上折子让皇兄裁断就是了。”顺治爷、康熙爷都行过禁海之事,若是当今也因倭寇行禁海之事,估计大清后世子孙帝王都会效仿。
怡亲王又嘱咐道:“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是为了让你心里先有数,若有人拉你助拳,不要脑子一热就……”
十三爷话说了一半,就听见外头有小太监小心翼翼的回禀道:“回怡亲王、恂郡王,九贝勒身边的王喜儿求见恂郡王。”
怡亲王哑然失笑:“说曹操曹操到了,拉你助拳的人来了!”
九爷身边的王喜儿可不是寻常小太监,而是打小跟着他的大太监,在贝勒府里也是一号人物,如今都四十多岁了,轻易不跑腿的了。但在京中外事衙门的九爷听说十四爷到圆明园了,可是特意派了王喜儿过来,就是一定要请十四赏面过去的意思。
十四爷一扫方才的沉重,笑嘻嘻道:“十三哥说的道理我都明白,这事儿牵扯繁多,禁海也未必全然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憋屈的慌!既如此我就跟九哥说说话去,禁海这事儿他必是气的跳脚,肯定会在衙门里骂人的。我去跟他骂一阵子就痛快了。”
确实,对九爷来说,外事衙门是他多年心血,如同他的孩子一般,还是那种偏爱的孩子。
每年看到账目收入,他的眼睛都会忍不住笑成金元宝的形状。
如今有人要禁海,那真是要把他金眼珠子扣了去一样叫他难受。他可是绝对的反对禁海派急先锋。
十四爷跟着王喜儿走之前,忽然想起他还忘记了一件事。
于是他猛然回头,跟十三爷一起看向还坐在椅子上,抱着手炉听他们讲话的六阿哥。
他的小脸儿看起来很严肃。
十四爷都被逗笑了:“你板着一张娃娃脸作甚,难道你能听懂?”
大人的通病就是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
当然,六阿哥年纪摆在这儿,让他听懂什么历史国际大事是很难的,但他打小跟姜恒在一起,对西洋、真倭等词儿都不陌生,甚至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姜恒开扫盲班的时候就喜欢用画画来代替文字,给自己儿子教字儿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边教文字一边教画画。
讲故事的时候,也会尽量找有插画的给儿子看,若是没有插画,姜恒就现给他画。
讲起西洋人,姜恒自然也拿了西洋人画像给儿子看,不但如此,还在御花园请了如意馆的西洋画师让儿子见了见真人。
所以六阿哥其实是听懂了一些的。
十四爷急着去会九哥,就对怡亲王拱手道:“麻烦十三哥把侄子送回小书房去。我就不再去听顾老祭酒念叨我了。”
十三爷就只得去送孩子上学。
他抱着六阿哥往外走去,门口小太监忙要跟着打伞:“天阴着呢,怕是一会儿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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