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闻声只是轻轻挥手,便有内官开口道:“当奏。”
众人视线过去,正见那博士执笏出班,朗声道:“昨夜臣在太学外救下了三个书生,遇时正是深夜,街道尚无行人,那三个书生身后却有数人追赶,皆兵刀在手,幸而臣昨夜自家中返值,尚有部曲护送,追赶之人见臣身后有势,方遁了去,那三个书生却意识混沌,臣便将他们安置下,今晨方见他们意识清明,五感灵醒,甫一见臣便高呼悔矣,求臣相救。”
此言一出,顿有蚊声起,连天子也微微俯身向前。
又听他继续道:“这三人皆是徐州人士,去年十二月抵的长安,为的正是此次太学试,而三人无一人赴考,却惊奇甚者,其中一位却在榜上有名。”
一语既出,祭台上下皆哗然。
下一刻,这博士又道出更为惊秘之语,“三位书生还告知臣,早在太学试前两日,他们便已经拿到了太学试题。”
“荒唐!”天子拍案,“寒士久苦,孰人再误?”
众臣看不明白,这究竟是对谁发怒,然而两位主考官却不得不出来表态。
左融道:“回陛下,太学试题乃是诸位博士在禁□□拟,刻印后由御林军看守,至考试当日,诸博士与看守卫士无一人离开禁中,饮食皆有看护,便连臣,也是考试当日才知试题如何,如此缜密,若仍有疏漏,必不可轻忽。”
楚崧也道:“回陛下,太学取士关乎我朝文运,若卫博士所言非虚,必深察之。”
天子目光阴郁,又听下方几位重臣附和,复看向卫博士,“三位书生试题何来?又何以早日不告?”
“有人比他们更早得到,三人遂以孔方换来,然考试前日惴惴其栗,不敢赴考,匆匆回乡,却在驿站听说有一人名字在榜上,心中惧甚,急忙回京,三人无胆,不敢前往衙门,只往太学告屈,却言被一博士阻拦,受唾数句,三人不敢相斗,不想才刚离开太学便被追杀,藏躲几日后,终想一搏,才叫臣遇见了。”
他每出一句,便叫此间人声沉下一分。
他身后数位博士俱面有异色,似在彼此疑猜赶走三位书生的博士是谁。
天子忽问道:“赶走他们的博士是哪一个?”
“三人不识,只道是容长脸,面白,有须。”
几位容长脸的博士都面面相觑,其中几个面白的更是惊惴,然而只如此看着,实在不能辨出是谁。
天子又问:“那在榜上的,叫什么名姓?”
“姓孙名显,字文普,世居扬州丹阳郡广德县,列于甲等第五十三名。”
楚崧眼中微芒闪过,五十三名,那卷册是陆十九的字迹,阅卷考官中,只有他认得那字迹。
那是个赤诚的孩子,第一眼见到自己便激动得跌了跟头。
他赫然便明白了是谁人设局,目光越过祭台上的祭炉,看见对面的梁王面色肃然。
在他前方的太子,也依旧温润平和,他身后,站着陆氏父子,陆诩的神色显然不如陆十一沉静,他暗叹着收回视线,目光掠过在祭台上捧着卷册的太史令,心中暗猜本该焚到第几册才是陆十九的。
卫博士此时也从怀中献出一张绢帛来,交由内监呈上,“陛下,臣来前令三人提名画押,此次祭礼不成,或是上天昭示卷册不详,或许其中,便有甲等五十三名,臣所言是真是假,只请一核便知。”
天子点头,内监立时便带着绢帛去祭台上。
日阳高升,祭台上光明洞彻。
刘峤看着内监手脚轻慢,躁意上了怀,又带着难言的兴奋。
陆诩手心一片滑湿,紧紧盯着那方,眼中似要喷出烈焰,要去代替内监那双手,去焚了卷册,去烧了祭台。
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臂上,内监的声音也响起来:“禀告陛下,其中并无甲等五十三名。”
刘峤双手轻颤,抬眼前看,见到站在太子身后的陆十一身影镇定,连一阵风过,也不曾激起他衣裾。
这不可能,卷册封存禁中,今日开阁去取,是他毁掉证据的唯一机会,若不然他也跟着放一场火是为何?星象、祭礼,不都是为了毁掉……
怔然间,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陆十九所写的卷册,若是不在祭台上,也绝不会在封卷阁中,进了那阁中的人,翻卷之时,轻易便可调换。
一旁的楚崧也不曾料到,正见卫博士面色不改,“想来便在封卷阁中,亦可辨出。”
天子望了群臣一眼,看着这些精明深算的臣子个个低头不言,忽看向两个儿子,“太子与梁王,一并领人前去,将那甲等五十三名的试卷,拿来祭台上。”
这句话,令太子与梁王都有些惊讶。
这尚是头一遭,天子在群臣面前,将二人并提。
二人心思如何,群臣不得而知,只看二人恭敬领命,一派兄友弟恭地去了。
不多时,二人便已执卷而归,与卫博士呈上的绢帛字迹一比,果真有异。
天子扫向群臣,手指在椅背上轻敲了几下,眼神渐渐沉重起来,直直看向卫博士,“三人可有说,谁人将试题卖与他们?”
卫博士顿首,周身气势大义凛然,“正是如今甲等第十名与第十七名,言辞之间,牵扯其中者,当有十数人之众。”
群臣哗然,陆诩与顾晟更是错愕,原因无他,只因他们入京之后也效仿北方世家,在书生中择挑了几人做女婿,这甲等第十名与十七名,正是两族分别选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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