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十分腼腆地走了出来,楚姜见他瞧着不过十三四岁,微微一笑以回礼,招手让他侯在马车旁,叫采采去车上取了几只大匣子,一一叠在了这少年手中。
罗茵这才明白,连忙推辞,却被楚姜拉着手道:“我敬佩娘子们的气节,这些都是俗物,不抵娘子们与恶人对抗的勇气,说句不好听的,我生来就不缺这些俗物,缺的是娘子这般志气。”
罗茵被她说得心中感动,为自己先前那点猜疑愧疚不已,又推辞了许久,见她实在诚恳,才是肯接了她的礼,又从铺子里拿了几把好扇子出来回赠于她。
等楚姜上车时,那少年手上已经堆满了匣子,在临行前她又将他招至窗边,从窗中递出一只小木匣给他,低声道:“叫你家主子来见我,我在扬州时若等不来他,这匣子便叫他自己毁了去。”
不顾这少年的反应,她向罗茵招了招手,“我看这位小郎君帮衬娘子们的心诚,这俗物也当是见面礼了。”
罗茵感激得不知说些什么才好,等车走远了还忍不住跟着动了几步,回身看向少年道:“阿戚,这位娘子可是好心人,往后我们若得了机缘,第一个便该报答她。”
阿戚抱着许多礼品不敢回答,那好心的娘子威胁自己呢!
他将所有礼品抱进了铺子里,将楚姜最后给自己的小匣子塞进怀里,闷着头回了杂间。
“瞧着是喜欢那礼呢!”
“怕是阿戚要藏着偷偷看的。”
他听着娘子们的调侃,心中发苦,摸着那表面凹凸不平的匣子,心想楚九娘怎么就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呢?真要回去见了主子,岂不是耽搁了夜里睡觉?
可等到一入夜,这少年便摸着黑出了城,在一艘商船上见到了方晏。
他委屈道:“大郎,那楚九娘好生眼尖,又颇凶悍,您要是不去见她,怕是她找人剿您呢!”
戚翁一脚踢上孙子的屁股,没好气道:“臭小子,我们又不是匪,用得上剿字?人家九娘与大郎情谊深厚,闹着玩笑罢了。”
阿戚反手抱臀在屋中窜了几下,也不看方晏渐渐簇起的眉头,一边向外跑一边道:“反正大郎您得去见她,罗姨明早要给我炖野鸡汤喝,我要回去了。”
戚翁立刻就拖下鞋朝他扔去,直直叫他扑在了一堆麻绳上,看他爬起来时还跌了一跤又大笑起来。
等他将视线从孙儿身上收回来,就见方晏拿着那只匣子站在窗前,神情惑然,眉间有些郁色。
这是他夜访楚姜时为她所刻的匣子,那时却只刻了一半,未想她还留下了。
戚翁刚走近一步,就见他摩挲着那匣子,口中正喃喃道:“总不能与她亲族作对,还叫她喜爱我,也并非不能,不过……”
戚翁一惊,“绝不能啊!昔有帝辛攻有苏,妲己亡商;幽王攻褒国,褒姒祸周,更有虞巽卿之鉴在前,您看罗娘子可未曾对他有丝毫爱恋?”
方晏失笑,将匣子收进怀中,“她若听见戚翁前头两句,定然又不赞同了。”
戚翁一愣,不理他的话,“世子,我的大郎啊!可不能学那无情之人啊!虽说眼前我们是为梁王谋划,可是等我们的事做完了,管他梁王是谁,瞧您这相貌气度,哪一样有人比得过,到时候向楚九娘求一求,想来也能凭颜色与她好上几日。”
他说着还像是故意一般,“老叟可是知道她那乳母甚是瞧不上您,您要是真伤了她的心,她那乳母还不知如何高兴呢!说不定就撺掇她在长安寻个人嫁了,她那样的出身相貌,配个谁配不得?世子啊,说不定她是拿咱们当作一时的消遣呢!”
“他们长安不就有贵妇人爱玩弄寒门书生?楚九娘门庭如此,沾了些坏习气也寻常……”
方晏倚在窗前,笑叹一声,“戚翁,您这激将法对我无用的。”
戚翁大笑一声,环视着他卷起的袍角,“若是无用,将袍子卷起来做什么?去江里打鱼么?”
他被看穿,扶着窗棂纵身一跃便到了舱房顶上,戚翁听着头顶细微的动静,又听到他的声音传来,“我送三郎回城去。”
小少年阿戚欢欣地跑在小道上,方才离开时从他祖父腰间摸了只钱袋,他一面掂着一面想着买些什么吃食好,忽然身边来了个人影,将他手里的钱袋一把夺了去。
“大郎,这里头是您中秋那时候赏我的,被我祖父收着一直不给我,我再不拿,到了明年又没了。”
“中秋赏你的不是被你买了糕点吃?你私拿长辈的财物,这已是不孝了,还敢扯谎骗人,回去抄一百遍《孝经》,等我再来扬州时拿给我看。”
阿戚不服地跟上他,偏偏他脚下飞快,他跟得吃力,越想越气,“大郎您自己招了相好的骂,拿我出气,我祖父克扣我花用您怎不说?”
他无能的怒火并不能阻止方晏的脚步,他攀树过草,不过几刻钟时间便已经到了李甫珃府上。
他并不知楚姜住在哪一处,思索不过片刻他便扯下单衣的下摆蒙了面,直往李甫珃住处去。
时至深夜,李甫珃正在睡梦中,忽感腿上一痛,悠悠醒过来时便见床头站了个黑影,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抱着锦被惊疑道:“壮士是谁?”
方晏冷声道:“廉先生命我前来,索你一匹叠山素纱。”
李甫珃有些迟疑,这叠山素纱因薄似蝉翼、身披此纱便似流云叠山在绕而得名,然自其初现世不过才几月,是今年的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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