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姜从未听她说过这事,不由含了几分心疼,正要询问便见她眼中感激,“是夫人来庄子里避暑时将奴带回了府中,那时候她见奴大着肚子还在田野里割草,便责令管事,管事一时认了错,又想亲近夫人,便将奴的情形说给了夫人听,第二天奴便被带到了夫人面前去。”
“奴那时还愚笨,还问夫人,夫人带得了奴一个,奴那父母老夫如何?”
“母亲怎么说的?”
阿聂笑得十分柔和,眼中盈了泪珠,“夫人说,‘我是见不得可怜人,可是这天下可怜的也多了去了,我也不能全救了,便先救我眼前这一个。你那父母老夫若是可怜,我见着了他们再说。’可是后来夫人只带了奴跟母亲回府去,女郎,您说,这天下可不是再没有夫人这样好的人了?”
楚姜赞许点头,“我对母亲的爱与敬,亦不比任何人少,可是你也说,这世上再没有母亲这样的好人了,谁也比不了她的,那父亲怎么办呢?”
这一声还是轻轻的,落在青郁的梅林中。
随侍诸人霎时便止住了脚步,林子里只有鸟雀的啾鸣声,正合风景,又不合时宜。
她见阿聂露出的茫然神色,也默然不语,伸手要去碰一枚梅子,指尖还未及树桠便叫阿聂拦住,“这果子上带新绒,碰着了当心手上痒。”
她收回手,眼神浅淡了几分,惋惜道:“阿聂,你看,我连一粒梅子都不能碰。
阿聂忙摘了用丝帕用力擦拭了好几下递给她,“自是碰得的。”
“总也碰不得鲜活的,我若碰了,便是柳絮害我、花粉害我、新梅也害我,我的命是金玉续着的。”
阿聂急切地否认,“不是,女郎的命是天生的长寿。”她能猜到楚姜要说什么,这样的话,自她十岁起就再没有说过了的。
“八公主骂我的命金贵,惊不得半点风雨的,旁的小娘子也不愿与我玩耍,怕我咳了几声,或是又引出个小症,她们回家便要受责骂,她们不来找我,我是正好落了清闲,此生占了一副残躯,非我所愿亦非我所惧,我是自打记事起就知道我不好养,可父亲也把我平安养到了十六岁,阿聂,那神医要是假的,便真如太医署里的疾医所说,我这寿数实在难长久,我在时父亲尚有寄托,我不在了,那时谁又能来宽慰父亲?”
林子里响起数声钝响,是采采携着诸婢跪在了地上,“女郎,万不该说丧气的话。”
阿聂看着她,汩汩留下了两行泪,“女郎,奴……奴只是想念夫人,可是……可是奴也不敢的,夫人临走之前交代了奴,要奴看着女郎出嫁生子,奴常想着女郎往后做了母亲、祖母、□□之后的样子,奴是最想要女郎高兴的。”
楚姜眼圈也跟着一红,语气尚有几分坚硬,“我也拼尽了力气的,再苦的药我也能喝下去,阿聂,你的悲与念,也当作一碗苦药喝了不成么?”
“奴明白,奴明白的,往后奴再不敢作弄那些把戏,女郎切勿动了气。”她扶着楚姜的衣袖,哭得羞惭又悲痛。
采采还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又听主人叫她,“采采,你是最听我的话的,跪着做什么。”
采采这才携众婢子起身,只是还倔强摇头,“女郎不该说丧气话。”
楚姜收回泪珠,红着眼轻笑,“我不会再说了。”
阿聂泪眼婆娑,羞愧得不敢看她,却见她笑容款款要伸手牵自己,更是难言,好在叫其余婢子簇拥着才回了。
又过了几日,楚氏族人便要动身回长安去,楚姜随父兄送完族人们回来时,便见在院外等候自己的沈当。
“季甫见过女郎。”
楚姜叫他进院去,除采采外将其余人皆屏退,才问道:“跟去了?”
“是,季甫只待回禀了女郎便也跟去。”
“我十六叔胆不大,只是人有些莽撞,他就不要吓得狠了,我十九叔倒是个主意大的,天都敢捅,谁要是吓了他,那幕后吓他的,下至他踢过的老黄狗,上至他未曾拜见过的陛下,他都敢猜个遍,也敢惹个遍,对他,倒是不好办了。”
沈当也拧眉沉思,这是他们收到的第一个任务,若是办得不妥,往后要出头便难了,“女郎,十九郎可有什么惧怕的?”
楚姜支手倚在矮几上,目含惆怅,“我十九叔自恃有几分本事,又是族长的幼子,最得宠爱,人也有几分狠厉,若说他怕什么,我这十六年也不曾知晓,族长的话他都敢置之不理,可见楚氏之中是无人能奈何得了他了,在外他倒是结了些恩仇,却都不什么紧要的,顶不过酒垆中耍义气欠了酒钱、打猎与旁人家的郎君争执吵闹,这样的赖皮事一大堆,季甫看来,有何计可用?”
沈当不知她是真没有法子,还是要考验自己一番,他心中倒是有生了些主意,“女郎,不知是要吓他到何种地步?”
楚姜轻飘飘一句,“吓到他往后不敢胡闹惹事为止。”
这果真是不好办了,沈当低头隐去眼中为难,以他对楚十九的了解,这人活脱脱一个世家纨绔子弟,倒是不欺男霸女,就仗着有三分才气招摇,眼高于顶。
楚姜见他不言也不心急,只悠闲看着院外青林。
“女郎,长江之中惯有水匪横行。”他到底走南闯北,见闻不少,便大胆道:“某多年前南下,结识了一帮游侠,是昔日南阳王部下,因南阳王罹难,其部下不受陈粲征召者便四散而去,我结识的这伙游侠,因为痛恨金陵浮华又舍不得离开故土,便常在长江上游荡,往往受雇护送商队或过江之人免受水匪之祸,也做过不少密事,都只是取金而离,绝不纠缠也从不泄密,在江上是颇有仁义之名的,若是此番我们雇他们行事,叫他们假作水匪绑了十九郎二人,再行威逼,或能叫他收敛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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