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修没有再说下去。
李晏起身走到裴修身边,把方才被裴修随手放在桌案上的信笺拿起,然后放到信匣里存放好。
裴修说了这么多,有些话有私心,但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李晏却并不想回答什么。
他心中所想,裴修没有猜对,既然没有猜对,那就无须再多言。
年少时所受屈辱,若是一直记到今日,他这些年也不必拼命为自己挣一个前程了。
他走到如今这个地位,正是为了忘记屈辱,并且将自己的遗憾释然。
更何谈讨厌裴明嘉?
至于救下裴明嘉,李晏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的一念之仁,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当他看到当初那个如坐云端间的小姑娘跌落在勾栏酒肆泥泞之地时,就由不得他不扔下那些钱了。
或许她早已忘了他曾经的窘迫难堪,但他又怎忍白玉染泥淖。
待到日后,若她不想再留,他也放她便是,给了名分反而拘束。
见李晏不语,裴修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李晏从小便闷声闷气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裴修是一直清楚的。
不觉夜已深,裴修打了个哈欠,复又往李晏的榻上一滚,打算先歇一歇。
忽而又想起什么,裴修又坐起身来,掏出一封信。
“对了,今日我娘又送信来了,我刚刚忘了给你。”裴修干脆自己动手把信拆开,周氏让人送来的是家书,两人谁先看都一样,并不区分,“奇怪,好像前几天才寄过来一封,怎么今日又有?”
他拆开信,又重新往榻上躺好,打算舒舒服服地读完。
方看了几个字,裴修忽然把信往胸口一拍,眼神很快往李晏那边觑去。
那厢李晏正在慢条斯理地整理桌案。
裴修又把信拿出来看了几行,不知不觉又渐渐从榻上坐起,然后又站起。
“阿晏,家里好像出了点事。”裴修艰难地开口,“明嘉她……你自己看吧。”
李晏的手一顿,昏黄烛火间可辨眉头已轻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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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阁。
已至深夜。
周氏仍还在忙碌着。
这样已有五六日,周氏疲惫地看着下人们从裴明嘉房里进进出出。
丁蝉闯了大祸,饶是周氏很难管得到她,也只能先把丁蝉锁到房里去禁足。
周氏深知这事自己担不起,也不敢担,信一早就给李晏送过去了,听说前方战事已定,只盼他早日归来。
丫鬟过来提醒周氏已是三更,周氏便要离开。
她这几日日日都是一早过来,夜里到三更才回去。
倒也没她什么事,只是盯着伺候的人,再就是等裴明嘉醒来。
正起身往院子外头走,内室却出来个小丫头,喊道:“姑娘终于醒了!”
周氏困乏的精神立刻一振,扶着丫鬟就转身往里走。
内室还有些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似乎好几日了都没散去。
裴明嘉床边围了不少丫鬟婆子,此刻看见周氏过来都纷纷让出来地方。
周氏快步过去。
裴明嘉才刚刚醒转,一张脸煞白煞白,衬着披散下来的凌乱青丝,整个人都像是没了活气。
周氏平时对裴明嘉颇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此时只细声道:“醒来了就好,觉得身上怎么样?”
裴明嘉眼前依旧是一阵阵发黑,她又闭上眼睛,缓了几口气之后,才觉渐渐好些。
竹雨红着一双眼睛,端了药来喂她。
等裴明嘉喝完了药,周氏才又道:“可吓死我了,头几天血竟一直止不住,这要是血崩……我怎么和晏儿交待?”
裴明嘉神色暗了些许,一张脸更加惨白。
那日她支持不住晕倒,中途也不是全无知觉,但也未曾完全醒来,只知道自己身下一直在流血。
裴明嘉以为自己又要去了。
自己亲手作的孽,赔上小命倒也不冤。
醒来腹中绞痛仍未完全消解,裴明嘉却感受到那里已经空荡荡了。
裴明嘉的眼睛似是被床边明亮的烛火刺了刺,她下意识别开头去,把脸往里面转。
周氏不是个能言善道的性子,见此情景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说:“丁蝉我都把她关起来了,也是我们平时太过于纵着她了。我已经把事情和晏儿说了,你放心,让晏儿回来给你做主。”
“你有什么委屈就和晏儿说,他会给你做主。你养好身子,孩子总还会有的。”
说完,周氏殷殷望着裴明嘉,目光热切。
她既不喜欢裴明嘉,也不喜欢丁蝉,现在两人闹出了大乱子,她恨不得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但又不得不先出面。
这事与她不相干,只要外甥不怪她,她也不管裴明嘉怎么去和李晏说,更不管丁蝉会如何。
眼下周氏只盼着裴明嘉能说句话,她好探听探听她的口气,到时把自己摘出去那就最好。
一同围在床边的竹雨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周氏一记眼刀过去,心里又开始焦虑起来。
“你们姑娘这正是最艰难的时候,做下人的不劝着些,怎么反倒给她添些愁绪上去。”周氏教训道,“再这样哭哭啼啼的,我也不待见,也不让你在她跟前伺候了,换个好的来。”
竹雨平白挨了周氏一顿骂,红肿着一双眼睛,朝裴明嘉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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