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大娘的话语却又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钻,便是她不想听也不成。
认命……
不好再卖……
头夜……
接客……
裴明嘉急喘了两口气,竟是虚浮着脚步,跌跌撞撞从角门追了出去。
她何曾如此过?
陆九茂明明说了不要她,她如今竟能做到厚颜无耻地追出去。
角门出去后便通了藏春馆大门,陆九茂正骑到马上,看见裴明嘉也跟着出来,到底停下,只是并不下马。
周遭人来人往,只是藏春馆常有这些香艳戏码,行人倒也并不在意这两人。
裴明嘉深吸一口气,怔怔望着陆九茂,一字一句说道:“常大娘要我接客,我……我……你赎了我,奴婢也好妾室也好,我不敢再奢求其他……”
说到最后,裴明嘉语气竟带了哀求之意。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
“明嘉,不是我不要你。安远伯府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若是哪日圣上又旧事重提,我们伯府又如何担待得起?”
“这几日我也与父亲母亲商议多时,我有心要救你出苦海,然而父母之命实在不可违,也不能全然弃伯府于不顾。明嘉,是我负你。”
他说完,一扯缰绳便要离开。
裴明嘉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又苦苦求道:“把我远远打发了,打发到庄子上也成,我绝不会再见你。若是追究起来,我便一根绳子吊死了,也不连累你们。九茂哥哥,不要把我留在这里……”
若换了从前,裴明嘉是宁死都不受此等折辱的。
然而事到临头,人却只能挣扎着求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什么尊严,什么骨气,提来都是无用。
陆九茂将衣袖一拂,利落地甩开裴明嘉的手,只留下一句:“不要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好看。”
说罢便打马离去。
裴明嘉踉跄两步,再也没气力站稳,脚一软便跌在地上。
身上茜色衣衫沾了灰尘,愈发风尘肮脏。
她就这样跌坐在藏春馆大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也没有人来寻她。
胸口越来越疼。
远处又有马蹄声疾驰,路人不知是谁家贵胄,纷纷让道。
一队人马从裴明嘉面前而过,扬得裴明嘉一头一脸的尘土,不过很快又远远而去。
裴明嘉抬手擦了擦脸颊,衣袖不慎勾到发髻上零零碎碎那一堆,又扯乱不少发丝下来。
往后她的日子也是这样了,再收拾也只能是更杂乱。
她无神地抬起眼皮子朝四周望着,想起身却没有力气。
裴明嘉看到方才离去的那队人马重又调转了头回来,堪堪在藏春馆门口停下。
就在她的面前。
很快常大娘的笑声传来,亲自迎来了门口。
“原来是侯爷归朝,这……您看上了哪个?”
那人骑在马上,因是背光,裴明嘉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只一眼,便可看出气宇不凡,竟有世家子弟都比不上的意气风发。
他似乎也在朝裴明嘉看来。
旋即以马鞭一指,正正指到裴明嘉身上:“我要她。”
第4章
裴明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漆黑漆黑,像泼了最浓的墨上去。
她被人买下来了。
就在陆九茂弃她而去不久之后,就被人买下来了。
裴明嘉动了动酸痛的胳膊,自己好像又烧了起来,浑身都痛的不像自己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裴明嘉翻了个身,把脸朝着里侧。
她只记得她当时又惊又怕,眼看着那人的侍从扔了什么东西给常大娘,并说:“这是十两金,不够再来府上取。”
她耳边嗡嗡作响,胸口疼得想要裂开。
侍从们快步朝她走来。
终于——
裴明嘉唇齿一松,喉间腥甜涌上,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都不知道了。
大概是听到里间有响动,帐外也很快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裴明嘉屏住气息,不敢再有其他举动。
秋香绿的帷帐被掀起一个小口子,有人轻声问道:“姑娘,醒了吗?药已经煎好了,喝一些再睡。”
裴明嘉手指轻轻扣着身侧被褥,眼下情形对于她来说无异于龙潭虎穴,不知道什么人买下了她,她实在心里怕得很。
然而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不可能这么闷声不响在床帐子里头躲一辈子。
不如早早问清楚,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刀子总要落下,好过悬在头上。
只是还没张嘴说话,裴明嘉就先咳了两声,这会儿肺腑之间的疼痛倒是减缓了一些,只是仍有郁郁之气憋着,咳出来反倒好过一些。
听她咳嗽起来,帐外的人也机灵,立刻撩开一半帷帐挂到帐钩上,将裴明嘉扶起为她顺气,又倒热茶来给她润喉。
裴明嘉一眼略过去,是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鬟。
裴明嘉咳了好一阵才渐渐停下,等她喘匀了气儿,那丫鬟才拿来汤药喂她,一边对她说:“奴婢叫阿碧,是专伺候姑娘的,往后姑娘有什么事都同我说就是。”
裴明嘉点点头,一口一口喝完阿碧喂过来的汤药,末了才问:“这是哪里?”
“瞧奴婢这记性,都忘了好好和姑娘说了,”阿碧放下药碗,笑道,“这里是广平侯府,我们侯爷买下了姑娘,姑娘安心住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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