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监的掌印则唱黑脸:“她若行事坦荡昨晚怎会不告而别?其同伙还冒充东宫的侍女?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在畏罪潜逃。”
柳竹秋正思量说辞,陈维远来了,进门先向众人行礼,说:“殿下知道诸位在追查蒋妈失踪一事,事情是这样的:这次殿下奉旨祭陵,蒋妈事先邀请几位江湖朋友做帮手,殿下觉得祭祀皇陵关乎国体,不便让太多武林人士参与,便没让他们靠近皇陵,都留在外围待命。蒋妈救驾负伤后,那几个江湖客接到消息,请求带她回去疗伤,殿下准了,担心他们去接人时受阻挠,同意他们对外自称是东宫的人。所以蒋妈没有私自出逃,整件事就是个误会。”
这显然是太子派来为温霄寒解围的。
庄世珍和张选志也不愿让忠勇伯扯进来,另两个太监却是唐振奇的人,巴不得把水搅浑,朱昀曦肯来插一脚再好不过。
内官监掌印笑道:“殿下、体恤下情,与人方便是极好的,但此事牵涉到陈年大案,就这么将嫌疑人纵放了去,奴才们到了圣驾前恐不好交代。”
陈维远说:“蒋妈是个有担当的,等伤好后定会回来澄清,殿下建议先等十日,若十日后她还不现身再做区处。”
一阵静默后庄世珍替众人表态:“殿下的主意不错,相信陛下也会认可,诸公先封锁消息,十日后蒋氏仍不归案,再命有司张告通缉。”
审查告一段落,陈维远请柳竹秋随她去见太子。
朱昀曦已收到皇帝急召他回宫的圣旨,想等柳竹秋一块儿走才在行宫逗留,问她昨晚急匆匆去了哪里。
柳竹秋拿真话遮掩。
“蒋妈中途醒过一次,让我回家去看她留在房里的书信,里面记载了她和黄国纪的恩怨。”
她讲述万民乡惨案,连外公赵福清的冤情一并说了。
朱昀曦惊讶:“这么说蒋妈真是白莲教反贼?”
柳竹秋辩解:“白莲教有很多分支,她所在的本源教从未参与反叛,教徒都是严守戒规的善类,就因出了黄国纪这么个五毒俱全的叛徒才招来灭顶之灾。前荆州知府柯游勾结阉党杀良冒功,致两万平民惨死,殿下就不为此愤慨?”
朱昀曦忙说:“我自然是生气的,也知你想为外公报仇,可黄国纪先耍了阴招,蒋妈这状便难告了。”
告状得有苦主。
柳竹秋说:“蒋妈不久前在宫里遇到当年的同乡,那人叫孙铁锁,现是留都皇宫的太监,可让他去申告。”
朱昀曦听说案发时孙铁索只九岁,直觉此事难成。这样大一桩冤案,若非有足够的舆论驱动,朝廷是不愿旧事重提的。毕竟翻案代表承认过去的判决有误,总会显得皇帝不够明智。
他让柳竹秋先让蒋妈回来洗清反贼嫌疑,以免连累她,之后不放心地追问:“她真是万里春吗?”
他心里已吃准了,猜柳竹秋不肯吐真,告诫:“万里春虽是通缉犯,但干的都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事,民间尊称他侠盗,这些情况宫里都知道。我估计父皇也不想严办他这些年才从未过问。但不过问不代表认可,假如真抓到他本人还是会按律惩处的,这点你应该明白。”
柳竹秋懂他的警告,让蒋妈否认万里春的身份,再撇清万民乡的冤案,她就是清白的救驾功臣,否则便罪无可恕。
回到京城她反复权衡利弊,数日后派人请柳邦彦到忠勇伯府谈话。
她真不想再面对父亲,奈何为了蒋妈和其他亲人的安全必须与他这个家长协商。
太子在皇陵遇刺的消息已传遍朝野,还有小道传说救驾的功臣里有位姓蒋的女侠,柳邦彦知道是蒋妈,猜女儿找他与此有关。
父女俩在外书房相见,他向受审似的畏畏缩缩。
柳竹秋一个正眼都不给他,漠然叫他坐下,严肃问:“你知道蒋妈的来历吗?”
柳邦彦头皮已绷紧了,怙惴道:“那会儿你娘说她是镖师家的女儿,父亲遭人打死了,她身受重伤,被你外公救下,送到我家寄养。你娘看她老实勤谨,便让她照看你……这些都是假的吗?”
柳竹秋交底:“她老家在松滋万民乡,以前是本源教教徒,外公当年放跑的强盗就是她和同村的乡亲们。”
柳邦彦晦暗的脸陡然煞白,怕触怒女儿,嘴闭得蚌紧。
柳竹秋说:“那死在昌平的刺客黄国纪正是陷害万民乡百姓的祸首,他临死前揭露了蒋妈的身份,朝廷正追查此事。”
柳邦彦不敢细想,忙说:“这好办啊,让蒋妈别承认,反正那黄国纪罪恶累累,陛下也不会真信他的说辞。”
他根本没想过为万民乡和赵福清翻案,一下子得出最安全简便的措施。
讽刺的是,柳竹秋也正这么打算。
蒋妈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她可以为之忍辱负重,实在不行,也甘愿推迟或放弃翻案。
做出这个决定正是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所以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能消化其中的痛苦,镇定地坐在这里讲话,内心仍余波未平地挣扎着。
柳邦彦紧张注视女儿,唯恐她向从前那样犯倔,把全家人拖下水。
意外地听她说:“就这么办吧,但有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仔细追查蒋妈,并且很快会查到她是柳家的仆婢,届时望你妥善处置。”
柳邦彦知道这是威胁也是最后通牒,忙不迭点头:“明白了,我一定设法帮她遮掩过去,绝不让她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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