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伤残,失去最信赖的仆从,已是心灰意冷,更兼不愿拖累朱昀曦,就此自暴自弃起来。
冷了不添衣,饿了不吃饭,暗暗作践身子,病情日夜严重,御医都束手无策,见太子妃内忧外感,怕是不寿之征。
朱昀曦焦急,每天去探望妻子,冯如月总是装睡不理,像要故意当着他的面一点点磨死自己。
这天他再也忍不住了,亲自接过玉竹手里的药碗,屏退奴婢们,走入帐中坐在床边,朝那坚持背对他的女人俯身低语。
“爱妃真要弃孤而去吗?”
冯如月嫁人后一心系在丈夫身上,怎能轻易割舍?听了这话泪湿的枕头上登时滴落新泪。
朱昀曦又说:“记得去年夏天孤在书房读屈原的《九歌》,卿在一旁为孤执扇,中途忽然潸然泪下。孤问卿何事伤怀,卿良久方说‘悲莫悲兮生别离一句太过惨伤,不忍听夫君当面吟诵’,现在怎么忍心主动与孤诀别呢?”
冯如月的抵抗碎做散沙,伏枕痛哭不止。
朱昀曦抱起她,让她将头枕在自己腿上,她乖乖顺从,凄楚啼泣:“臣妾愧对殿下,如今已不复生理。”
朱昀曦叹道:“孤深知爱妃的忧虑,已替你做好打算,定能保住你的名分,继续与孤做长久夫妻。”
冯如月忙停止哭泣,勉力挣扎起身,眼里燃起求生欲。
朱昀曦小声说:“孤打算日后纳柳竹秋为妃,有她做策应,不怕其他人与你颉颃。等她生下儿子,孤再过继到你名下做为我们的嫡子,你的地位便稳固了。孤这样安排,爱妃可愿接受?”
冯如月身陷绝境,任何一条可行之计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假如太子举荐的是其他人,她尚有疑虑,柳竹秋的为人能力都是她相看中意的,本就巴不得让丈夫娶回来给她作伴,听了这计划不禁转忧为喜,切问:“柳大小姐愿意进宫吗?”
朱昀曦落寞摇头:“直接跟她说她断然不肯,须设法慢慢感化她,孤亦无把握,还须爱妃相助。”
妻子比他聪明灵巧,又得柳竹秋好感,由她劝说比旁人更具效力。
此事关乎切身利益,冯如月自会全力以赴,即刻将寻死的念头尽数勾销,感激涕零地对丈夫说:“殿下如此为臣妾着想,臣妾不思报答何以为人。只要柳大小姐点个头,臣妾情愿退位让贤,尊她为主母。”
朱昀曦苦笑:“爱妃言重了,孤心目中你才是正宫的最佳人选。”
皇后要担负太多繁琐无用的事务,牵扯的干系也多,柳竹秋若坐上这个位置难以发挥最大价值,况且她的出身、性格也与后位不符。
他哄好冯如月,亲手喂她吃完汤药,叮嘱她保重身体。
经过这番推心置腹地谈话,冯如月重拾希望,肯好好吃药吃饭,休息保养了。
朱昀曦对柳竹秋说太子妃连受打击,病中悲思起伏,望她帮忙宽慰云云。
柳竹秋很同情冯如月,不忍佳人受苦,写了封长信送去开导她。
信中说:“俗云:安分随缘事事宜。人生如梦幻,随缘业流转。世间本烦恼场,诸怨毕集。以法眼照之,皆梦中蝴蝶。悲恨难消时,莫若效堕甑叔达①,将昨日为前世,今夕做来生,观棋酌酒以消愁,种竹浇花以培乐……”
冯如月接信连读几遍,深爱柳竹秋心胸豁达,情义绵长,回信道谢兼报平安。从此二人青鸟频来,锦笺不断,在书信中相互关怀,寄情娱兴。
冯如月每次收发信件都会抄录一分交给朱昀曦过目。
两位旷世才女通信自然不同俗流,聊起闲情都是“踏雪寻梅、迎霜访菊,雨天护兰,风际听竹”之类的雅事。谈起经史诗赋,双方都笔若生花,学淹古今。
朱昀曦看得意兴盎然,自觉比教学官们推荐的书籍有趣多了。亲自编撰了,命云杉偷偷拿去结集刊刻,题名为《椒室②撷芳》,藏在寝殿里,到闲暇时便翻出来消遣。
光阴荏苒,四月中旬的一天,柳竹秋收到唐振奇的请柬,到他家去吃酒听戏。
唐振奇刚收到几笔大额的“孝敬”,心情好极,对柳竹秋说:“晴云,听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我想提前送你一件寿礼。”
随即命人叫出一个花红柳绿的艳妆女子。
这女子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秀丽,举止文雅,怀里抱着个琵琶,先奉主人之命弹唱两曲。声如新莺出谷,琵琶技艺也出神入化,不亚浔阳江头商人妇。③
唐振奇得意介绍:“此女名唤婷婷,是别人进献给我的,我想晴云一定喜欢,就把她转赠给你吧。”
柳竹秋这几年出于各种原因让温霄寒背上了好色之名,这个误会解不开也不能解。平日里常有朋友赠她美婢娇奴,她都找借口推辞,碰上唐振奇可不能驳面子,先笑纳完事。
唐振奇派人将婷婷送去温霄寒的外宅,还送了不少“陪嫁”。
柳竹秋打算问明婷婷的出身,送她回家与亲人团聚,或者视情况给她找个好归宿。唐振奇若问起就说家中妻妾争宠,逼着她割爱。
晚上,她走入洞房,见婷婷蒙着红盖头,端端坐在床边。
她先上去揭盖头,不料婷婷袖子里突然落出一截雪亮的刀刃,冲着她的胸口直刺过来。
柳竹秋要是没练过武,这一下有死无生,急忙扭身避开致命袭击,往后退出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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