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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德帝本不欲接见,宫人呈上一块陈旧的破绢布,说是皇后交给他的。
    那绢布是长衫下摆的一角,年生久远,上面还沾着几块早已干涸的黑褐色血迹。
    庆德帝悚然一震,回忆似冰水淋头,浇灭所有躁恼。
    当年先帝病危,他和章皇后乔装自凤阳潜行回京,在京郊遭遇刺客袭击。
    随行的几十名侍卫死伤殆尽,章皇后为掩护他被贼人刺中左肩,忍痛骑马载着他突围,逃脱刺客追赶。
    她怕耽误时间,伤口血流不止仍不肯停下求医。
    庆德帝撕下衣衫为她包扎,章皇后支持不住,劝他放弃自己赶路,以免错过登基时机。见他不肯,便挣着要下马。
    庆德帝抱紧她大哭:“妻若不能为后,我做皇帝还有什么意思?今日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夫妻俩相互勉励着咬牙前进,最终转危为安,携手登上金銮殿。
    多年来章皇后将庆德帝为她裹伤的碎绢当做夫妻情深的证物爱惜珍藏,眼下取出来当做武器,攻击丈夫的心墙。
    庆德帝果然中计,被绢布上刺眼的血迹勾出无限愧悔怜惜,忙起身出殿迎接妻子。
    见她披头散发,一脸惨白地跪在阶下,心脏抽痛得更厉害了,箭步上前搀扶。
    “梓潼这是何苦,快起来。”
    章皇后拽住他的袖子哭求:“臣妾自知罪重,本无颜面见陛下。可我父母一生只得一子,他若离京远行,谁来赡养家中老母?臣妾侍奉陛下三十余年,求您念及夫妻情分,悯恤孤寡,从轻发落。”
    庆德帝早已心软,只想尽快安抚她,含泪道:“梓潼放心,朕这便赦免章昊霖。”
    他转身吩咐庄世珍去叫司礼监拟旨:“收回昨日发给章昊霖的诏令,改罚他贬官三级,俸禄减半,今后好生在家奉养安国夫人,不得再有倍道妄行之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朱昀曦听说此事也知皇后在耍苦肉计。
    他在寝殿里闷坐了大半天,陈维远见他表情深沉,以为在为皇帝撤销对章昊霖的重罚而气馁,开导:“圣意不可诘,还请殿下淡然处之,谨防外人猜度攻讦。”
    朱昀曦说:“孤王知道,刚才在想别的事。上次去昌平州狩猎,孤顺道去拜祭了先帝的陵寝,见享殿的墙下有狐狸洞。守灵的宫人说若用水来灌会损害墙体,只好任野狐在里面定居。当时柳竹秋也在,便与孤王议论此事。”
    柳竹秋告诉他:“狐狸和老鼠都钻洞居住,人们发现后就用水来灌,火来熏。可自古以来都没人去灌城墙根下的狐狸洞,也不会在社坛的老鼠洞旁点火,怕损害城墙和社庙。这些人人喊打的狐狸老鼠便以此为靠山,有恃无恐地出没其中了。”
    朱昀曦随口接道:“照此说来,城墙和社庙反而是狐狸老鼠的庇护所了?”
    柳竹秋笑嘻嘻说:“殿下爱养宠物,唯独狐狸老鼠是万万养不得的。”
    他听后方知她在借城狐社鼠比喻皇帝身边的奸臣。
    一些大臣恶名昭著却横行无事,无非倚仗皇帝的势力,就像住在城墙下的狐狸和社坛里的老鼠一样。
    当时他还责她刁钻,拿他当预备昏君,动不动阴阳怪气疯谏,奚落:“今后孤身边若有奸臣,你绝对排名第一。”
    如今对照章昊霖的事例回想,感触颇深。
    章昊霖、唐振奇这些人罪恶滔天却屡屡逍遥法外,所持的不正是皇帝的姑息纵容吗?
    朱昀曦虽能理解父皇的想法,却很难赞同这一做法,但等到他坐上那个位置时,可能又会有不同见解。
    对未来的恐惧催增他对柳竹秋的思念,派人去探消息,听说她已回京,忙召去观鹤园相见。
    柳竹秋见驾时迫不及待问:“臣女听说殿下针对山东江苏的蝗灾,制定了以工代赈的救济方案,这办法英明卓绝,殿下的见地越来越高妙了。”
    昨天她和几个文人聚会,新科榜眼顾淳如也来了。
    他已通过铨选受任中书舍人,日前响应太子关于鲁苏地区运河修缮工程的征召令,加入了督造团队,即将启程赴任。
    柳竹秋听他介绍朱昀曦提出此项建议,并与群臣据理力争的过程,心中无比欢慰。
    臣子将皇帝当做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人求功名利禄,有人求丰功伟业,她属于后者。
    朱昀曦的每一寸成长都在推动她接近理想,也更乐观地相信自己没选错路径。
    朱昀曦原打算等这事办得七七八八了再向她表功,见她这么高兴,心情同样畅满,笑问:“你看我以后会是个好皇帝吗?”
    柳竹秋欣欣颔首,眼里的光芒为世界带来了艳阳天。
    他欢喜地搂住她的腰:“那你要一直辅佐我,让我早点达成这个目标。”
    “臣女一定竭尽所能报效殿下。”
    分不清谁先主动,二人的嘴唇碰在一起,清脆地接了个吻,像寻常小情侣那般轻松自在,双方都很喜欢这种感觉。
    朱昀曦带她坐下,柳竹秋又问起他的近况。
    “陛下知道陷害陈公公和臣女的人是章国舅吗?”
    “知道。”
    “他会让国舅禁足多久?”
    “父皇的意思是要将他终身圈禁,可我想他不会那么老实,最近还听说母后身边的人在暗中同他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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