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敦厚看了两份试卷,说:“确实不像一个人写的,但连柳丹的同窗都说贡院提交的这份试卷才是柳丹的真迹,你一个人的说法怎么抵得过他们三人的证词?”
柳竹秋请求让饶忠林等人对照两份试卷后再下结论。
那三人畏惧贾家权势,根本不敢说实话,仍昧心指认贡院那份是真的。
柳竹秋本是给他们机会,见他们选择背信弃义,沉声冷嘲:“古人云‘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②,温如生前与你们交好,你们却弃信忘义,袒护谋害他的凶手,真是枉读圣贤书,纵使考取功名将来也只会以权谋私,何谈辅国安民!”
饶忠林等羞愧心虚,都不敢正视她。
牛敦厚拍木斥责柳竹秋咆哮公堂。
柳竹秋上交第二项证据——两本去年出版的《窗稿》。
“柳丹学业有成,经常在一些书坊的《窗稿》上发表文章。大人请看最近出版的这几篇,哪一篇不是文辞精美,格高意远?岂是贡院提供的粗质滥文所能比拟的?”
牛敦厚翻看《窗稿》,硬着头皮找理由:“考场都讲临场发挥,那发挥失常的例子比比皆是,你拿他平时的文章来比较也说明不了问题啊。”
“那这个总能说明问题了吧。”
柳竹秋迅速呈递第三份证据——两份柳丹亲笔书写,经柳邦彦签字画押,并盖有宛平县大印的放良书。
奴婢经主人同意脱离贱籍时双方须签订放良书,还得交付当地官府登记造册,做为更换户籍的凭据。
“谁的笔迹都能伪造,唯独这县衙的大印任谁都造不了假。地方的户籍档案会保存二十年,此刻这放良书的副本还存在宛平县衙,大人可派人前去调取比对。”
只要放良书是真的,用上面柳丹的笔迹做参照就能鉴定出贡院提交的试卷是伪造的。
强有力的证据令歹人们心惊胆战。
牛敦厚正是骑虎难下,衙役来报:“府衙外来了个叫樊希仁的书生,急着找大人告状。”
牛敦厚火大:“没看本官正忙在审案子?让他改日再来!”
衙役补充:“他要告的人是温霄寒。”
众人皆惊,牛敦厚忙问:“那人要告他什么?”
柳竹秋觉得那衙役看她的眼神非常微妙,随即收到一记晴空霹雳。
“那樊希仁说他曾和温霄寒同在江南游学,认出堂上这个温霄寒是假冒的。”
作者有话说:
①唐武后光宅元年改吏部为天官,旋复旧,因此后世亦称吏部尚书为天官。
②出自《公羊传·桓公·十一年》
第六十四章
樊希仁被带上公堂,是柳竹秋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牛敦厚看他状词上写明要告歹人杀害他的好友温霄寒,冒用其身份,欺君行骗,质问:“温霄寒是你什么人?你们几时认识的?”
樊希仁说:“晚生籍贯杭州,家住钱塘门外的甘泉村,八年前温兄曾在村后的山间结庐耕读,与晚生交往年余,情义深厚。”
他呈上过所①证明身份,牛敦厚指着柳竹秋问他:“你说这个温霄寒是假冒的,有何凭证?”
樊希仁逼视柳竹秋,笃定道:“此人身形样貌都与温兄相去甚远,大人可问他杭州山居的情行,她铁定答不上来。”
牛敦厚命柳竹秋作答。
柳竹秋认真审视樊希仁,泰然轻笑:“大人应该先让他道明情况,否则晚生说什么他都能信口否认。”
牛敦厚传来纸笔,命他二人同时描写那甘泉村周边的景物、温霄寒所居草舍的外观,以及他的生辰、家庭情况、日常习惯。
柳竹秋奋笔疾书,半个时辰内写完三千字,率先交卷。
樊希仁见她如此自信,不免惊讶,也赶着写完交上去。
牛敦厚对照两份供词,说法雷同,柳竹秋的还更细致些。
当年她是经过再三考量才决定冒充温霄寒的。
温霄寒临终前曾向她和柳尧章介绍过一些生平。
他幼年失母,五岁随父离乡漂泊,七岁时父亲意外辞世,他被姑苏碧云寺的和尚收养。十三岁离寺闯荡,多年来居无定所,又因生性孤介,未曾与人深交。十五岁时在杭州城外的山村结庐隐居,潜心读书。十六岁回成都访亲,寄宿在姑姑家中,连续通过县试、府试、乡试,之后在进京赴考途中染病身故。
她借用其身份后即派蒋少芬以回老家烧香还愿为由前往温霄寒曾长期居留的处所调查他的经历。
当年抚养他的碧云寺和尚已圆寂。
他在成都的姑姑姑父经营一家小饭馆,夫妻都是老实人,且膝下无儿女。柳竹秋便以温霄寒的名义每年寄一笔赡养费,使他们相信侄子还健在。
甘泉村做为温霄寒曾久居的地方更获得重点关注。环境地貌、风土人情、温霄寒居留期间当地发生的大事要闻她都尽量搜罗,虽未去过那里,掌握的情况比当地人还多。
牛敦厚见她通过这层考验,转问她是否认识樊希仁。
柳竹秋笑道:“同村而居,只打过几次照面,子曰:‘损者三友’②,这樊相公正应着“辟妄’一类,晚生因此不敢与之结交。”
蒋少芬曾调查过甘泉村里的读书人,带回的情报里正有关于这樊希仁的,说他是个不务正业的败家子,读了十几年书只勉强考中童生。成天好高骛远,又喜给富贵人家做拥趸,混吃混喝,是个没德行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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