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湖心停住,春梨和蒋少芬在舱内支起案几,宋妙仙白秀英取出各自带来的菜肴果品摆盘铺陈。
柳竹秋爱吃宋妙仙做的芙蓉鸡,昨天叮嘱她一定要做,见此菜上桌欢喜得直拍手。
白秀英也做了她爱吃的甘露脯和樱桃肉,一齐摆在她跟前,又为她布筷斟酒。
宋妙仙说:“你是寿星,该我们伺候你,快坐下吧。”
柳竹秋动手将她按到座位上,先邀宋妙仙一道向她祝酒,各自说了一串吉祥话。
白秀英知道姐妹费心劳神是为哄她高兴,本不想扫兴,但想到父亲七七未满便无心作乐,奄然道:“前两个月我爹还说今年这个生日是我二十整寿,亲手为我写了一幅寿字谱。那日我整理他的遗物找到那幅字谱,听下人说是他过世前两天写完的。我爹才四十出头,平时又很康健,以前我再料不到他会走得这么早,我娘也是刚满三十就没了,如今想是不是因为我命硬克着他们了?”
不独她伤心,旁人听了也难过,宋妙仙责备:“要照你这么说,我爹娘过世时也不很老,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更算早夭,全家就剩我一个,还不是被我克死的?”
柳竹秋开导:“生死有命,逝者已矣,你过好你的日子,就算替白老爷白夫人尽孝了。以后有难处自有家人和我们这些姐妹依靠,用不着担忧害怕。”
白秀英拭泪点头:“我也没什么大志向了,你三哥的前程我又插不上手,一切都顺其自然。只一事,这辈子抓不到那黄国纪,看不到唐振奇和他的爪牙倒台,我死不瞑目。”
黄国纪是害死白一瑾的凶手,唐振奇则是此案的元凶,都是他的抬举纵容才给了薛汝春等人谋财害命的胆量和权势。
宋妙仙握一握白秀英的手:“那我们姐妹的心愿是一样的,我在那肮脏地界苟活也是为着有朝一日能为家人平冤雪恨。如今季瑶正稳扎稳打往上走,等她出头,我们就有指望了。”
柳竹秋也向三嫂保证:“我知道白老爷的案子还没完,心里时刻装着这些事。只要那黄国纪没死,定叫他血债血偿。”
白秀英忍泪称谢,宋妙仙想分散她的注意,换话题问:“那徐小莲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白秀英悲去怒来,含恨道:“别提了,我从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父母。他们包庇小莲和严季杀人,全家都被判了流放。在小莲出事前,他们已为两个儿子各自买了童养媳。那两个女童都只七八岁年纪,还没来得及送过门,徐家人便被抓了。小莲的父母获刑后筹措路费,竟打算把那对女童卖去妓馆,也不管她们这一去是死是活。”
宋妙仙愤懑:“人心得多毒才做得出这种事,那后来呢?”
柳竹秋接话:“这些情况都是萧大人告诉我们的,他很同情那两个女童,出钱帮她们付了身价。原想送回本家,我劝他说她们本就是被家人卖掉的,送回去多半还会被卖。萧大人便请示他家老夫人,将人领去他家收留了。”
宋妙仙念声:“阿弥陀佛。”,夸赞:“萧大人这‘青天探花’的名号不是白叫的,同样是人,为何心性差距这么大。”
白秀英感慨:“听季瑶说了小莲为保护家人甘愿自杀,还有她临终前的那些表现,我就不怎么恨她了,反倒替她不值。她被家里人害成那样,怎么还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呢?”
宋妙仙叹气:“这就是愚孝吧,一般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都是腐儒害人的鬼话,但凡认真读过《论语》,正确理解孔圣孝理的人都不会这么狭隘。”
《论语·为政篇》写道: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忧”。
孔夫子明明白白说要知道什么是孝道,想想自己生病时父母那担忧的模样,以同样的心情关怀他们,就能体会孝的含义。亲情和孝义本是相辅相成的,做父母的若不疼爱子女,那子女也不用对他们尽孝。
柳竹秋嗤讽:“腐儒曲解圣人言论的地方太多了,那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更令我们深受其害吗?”
孔子提倡“仁者爱人”,自然不会歧视女子。
他这句话是用来教育弟子子贡的,帮助他改正说长道短的毛病。
话中的“女”是“汝”的通假字,“小人”不指代卑鄙坏蛋,而是说没有经过“修身”,德行还不完美的普通人。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你和那些没有修身养性的普通人一样很难达到高尚的境界”,也就是“难养”。
她们聊到这话题就免不了咒骂乱译经典的宋儒,骂得最多的是朱熹。
虽说他为争风吃醋迫害无辜□□、扒灰、睡寡妇的丑闻都是后世捏造的,但是单就他鼓捣出‘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学、歧视女子、提倡极端贞洁观,导致女人被三从四德思想压迫数百年这些罪过,她们就有理由代表天下女子狠狠讨伐他。
白秀英原本是三姐妹中最温驯的,几杯酒下肚也露出奔放一面,笑道:“我早跟叔端讨论过,说将来若我先死,他尽可另择佳偶,最好把我这前妻忘干净。反正我下去以后喝过孟婆汤就不记得有他这号人,他若心里牵挂我便不得自在。相应的,他若先我而去,只要我那时春心未泯,就一定会改嫁。我小姑妈就是寡妇,她从十九岁守寡,一个人孤零零活到二十四岁便去世了。听说后面几年每天靠穿念珠熬时间,一串珠子拆了穿,穿了拆,生生熬瞎了双眼,我可不想像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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