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几步站着的三个人,陆三郎夫妻俩的衣着光鲜和那妇人洗得发白的布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先前还跟陆三郎、柳渔打招呼的人,路过这边的人,都静默了下来,视线在神仙妃子一般的陆三太太和身形佝偻的老妇人之间来回的扫,骨子里都沸腾翻涌着发现热闹和八卦的兴奋。
柳渔知道,嫁得这样近,总有那么一天会再遇上王氏的。
一年半,或许除了成婚那次和过年,她极少会回长丰镇来,又因当初嫁妆极为丰厚,更有县里的铺子作陪嫁,镇里人一直传的是陆承骁娶的县里商家之女。
柳家村那边,始终没有人将陆家的儿媳和她放在一起做过联想。
而无意间到如意绣庄去找活的柳三郎和文氏,一直对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便是对文氏娘家人那边也不曾透过半个字儿。
所以柳家那边从来不知道柳渔的消息,更不知柳渔嫁到了长丰镇,嫁给了当初到柳家提亲的陆承骁。
这一年半,柳渔几乎是有意识的将王氏这个人从她的人生中抹去。
她很少会想起王氏来,即使想起,也很快会转开念头。
然而这样一场并不为她所期待的碰面,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像王氏的脚步,几乎是冲撞进了她的眼帘。
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由不得她似从前一般,可以甩出脑海,王氏她就忤在那儿,激动的、一脸热切的想要靠近。
仿佛她真的是她极疼爱的、一不小心丢失了又被寻回的孩子。
那般看似质朴,实则诡异又扭曲的热情,柳渔回馈不了。
那一瞬间,柳渔甚至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王氏老了,相比一年多前,脸上更添风霜,一眼看去像是足足老了五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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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承骁看向柳渔,眸中难掩担忧之色,他始终握着柳渔的手,也就知道她漠然的神情下,身体到底有多紧绷和僵硬。
氛围古怪而又胶着。
这一下,任是谁都瞧出不对来了,自然,也包括王氏。
她那张本就暗黄无甚血色的脸,此时更多几分惨然,怔怔望着柳渔,张了张嘴,眼泪就先滑了下来:“你不认我?”
昏昏的泪滑过那张满是风霜的脸,王氏哑着声颤着问出那句你不认我时,柳渔头一次知道,有一种东西,它根植于血脉,你以为绝不存在了,却会在某一个瞬间以一种你不敢置信的力量冲出,彰显存在。
两耳不知为何,又闷、又堵、又有一种微微的胀,说不上痛,却叫人无法忽略。
理智和潜藏的情感,在这一刻是割裂的,柳渔清楚的知道自己对王氏的态度,却抑不住那一瞬间爆发的想要落泪的冲动。
甚至于,说不上那一瞬的难过是为谁,是为王氏,还是为曾经的自己,抑或是此刻的自己,又或许,都有。
手被人握得紧了紧,柳渔知道,是陆承骁无声的安慰。
那种近乎失控的难过只是几个瞬间,当它爆发出来,剩下的那种后劲,绵长湿沉的裹挟着你,像一块浸在回南天里湿且厚的布巾压在你心口,沉重、憋闷、却能承受。
柳渔望着王氏,终于开了口。
“你忘了?我在一年多前就已经被你们卖了。”
人群一片哗然。
陆家的小儿媳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贫穷的村妇的女儿,且在一年多前被卖了!!!!
哪里有比这更劲爆的消息。
新丰货栈外边的这一段街上人潮显见的多了起来,想象一下,人们在集上原本如流动的水,现在在这一段,大家都停了下来,瞧热闹的,发现有热闹好奇围上来的,再发现现在瞧的是长丰镇新晋首富陆家的热闹,只是片刻时间,人越来越多。
被围在人群中,王氏却不自知,她满耳只有柳渔那一句回话,满心只有柳渔不认她了这一个认知。
王氏的眼泪掉得越发的凶了,她上前一步,想要拉一拉柳渔的手,却被陆承骁先一步挡住了。
王氏至今记得柳渔被带走后陆家来人提亲那一回,眼前这位陆三公子发现柳渔被卖了时的模样。
他逼问柳大郎柳渔的去向,柳康笙去拦被他一脚踹飞,而柳大郎的鬼哭狼嚎和之后喉咙那里好几天没有消下去的瘀痕。
她敢去拉柳渔,却不敢去触这位陆三公子的线。
于是跨出去的脚在半步处就落了地,就只能对着陆承骁身侧的柳渔哭:“我有什么法子,渔儿,娘是不得已的,是不得已的。”
她真情实感的委屈,真情实感的痛苦。
柳渔却共情不了。
除了那一丝血脉的影响,她们之间还剩什么呢?
柳渔纠结不了,也计较不得,她能做的只有远离。
她拉了拉陆承骁:“走吧。”
就这么两个字,甚至都没有再多看王氏一眼,却成了压塌王氏情绪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软倒在地,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哭声引来了远处更多人的围观。
见柳渔仍旧拉着陆承骁走,理智是什么王氏已经忘了,卫氏曾让她自己写下的契书她也忘了,她惧怕卫氏,却不会惧怕自己生的孩子。
血往上冲,王氏脑子一热,陡然就爬了起来,两步蹿向了正要离开的柳渔。
王氏此人,懦弱时懦弱到了骨子里,偶尔疯一回却又有极惊人的爆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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