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还在威胁我?”叶君生嘴边仍含笑,语气却是森森阴冷。
“属下不敢。”他微微抿唇,皱眉迟疑了片刻,忽然撩袍,直挺挺地朝他跪了下去。
这一动作连那边得红绣也暗自一愣。
“庄主,算我求你!”
他将头一垂,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跟他说话。叶君生脸色渐渐缓和,手指在扶手上轻叩,只是看着他,一言未语。
忽然有点好奇,是不是只要自己不开口,他就得这么一直一直跪着?
心里不禁冷笑,正要说话,蓦地见他双手撑地,头慢慢的磕了下去。他怔在当场,才到喉中的讽刺之词却怎么也说不出……
依稀想起那年大寒,在定州荒芜的郊外,漫天白雪飞扬,官道上战火的痕迹,斑斑驳驳,不甚清晰。
他曾也跪在雪地里,朝他磕头。
……
“起来吧。”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叶君生的义弟了。”
“有我一口饭吃,就决计不会饿着你。”
爹爹那话说得真不错。
山庄里,没有谁是会一辈子留下的。
轮到他也一样。
不会有人,能随他一生,筵席散场,总归是要走的……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叶君生放下撑头的手,淡淡道:“你起来吧。”
“待取了顾思安的人头,我自会把解药给你。”
关何松了口气,竟没想到他真的应允,当即抱拳哽声道:“多谢庄主。”
“现在谢我还太早了点。”他又把案几上搁着的佛珠拿过来,慢悠悠的拨,“在此之前,你还是我明月山庄的人,我嘱咐你的事,不得拖延。”
“是。”
他颔首施礼,而今只要能拿到解药,做什么他都愿意。
“行了。”
叶君生抬手挥了挥,“你下去吧,我累得很。”
“是。”
关何站起身,依言退出去。
瞥见他走远,红绣把整理好的漆盒合上盖子,偏头对叶君生笑道:“庄主果然还是心疼小关的。”
后者不以为然地哼了声,闭目养神:“我心疼他?我不过是心疼我的银子。这事儿没了他,旁人还真办不好。”
“庄主会给他解药么?”
“不给!”叶君生数佛珠的速度稍稍加快,皱眉沉默了许久,又补充,“横竖先稳下他再说,拿不拿,看他造化了。”
红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指尖往那棋子儿上一撩,光滑如玉的黑曜石反出椅子上的人影来,轮廓明朗可见。
*
约莫是前几日太过忙碌,奚画这一觉睡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夜里戌时才醒。
关何果然不曾骗她,一睁眼便见他坐在床边,目光盯着虚里,似乎在想事情。
奚画扬手往他眼前挥了几下,关何睫毛一动,方是发现她醒了。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关何微微一笑,岔开话题,“你睡得可真久。”
“这什么时辰了?”
偏头去看滴漏,奚画自己都吓得咋舌。
想是累得很了,多休息一下也是好的。关何在她手上握了一握:
“先把衣服穿好,我去拿吃的。”
“哦。”她刚点完头,又自嘲道,“睡之前吃,睡醒了还吃,这日子过得可颓废。”
“难道要天天累着才高兴?”他笑道,“你都瘦了一圈了,正好补补。”
闻言奚画就去捏自己的脸,一揪下去是没什么肉,她不在意地扬扬眉:“胖又不好看。”
关何摇了摇头,转身出门。
用过饭后,天色已经大黑了。
由于院子里床榻只有一张,为了避嫌。关何还是派人又搬了一张放到碧纱橱外,只把自己的床让给她,中间隔了扇昙花雨丝的屏风。
然而睡了一下午,奚画此刻自是毫无倦意,趁着夏夜星辰灿烂,她索性把竹凳放出来,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常德比起平江要热很多,幸而这是在山里,前几日住客栈的时候倒把奚画闷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
山间草木繁盛,枝叶茂密,一抬头树枝遮天蔽日,只能从一方小小的空隙里看到疏疏朗朗几颗星。
关何亦挨着她坐下,两人望着穹窿看了一阵,忽然同时开口:
“我有话问你。”
互相都愣住,奚画笑了起来:“你先说吧。”
“……我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还是你先说。”
她两个拇指在腿上不停的搅着,似在考虑怎么言词。
“我不知道怎么和我娘解释这事……”奚画转头去看他,“她好像比我还信任你,若是让她知道你是……”
她顿了顿,后半句话并未说完整,又问他:“你……就不能不做杀手么?”
良久没有回答的寂静。
奚画正琢磨着要不要说,你觉得为难我就不问了。关何却忽然应声:
“小四……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他垂眸看着院里洒了一地的月光,轻轻道:“我之所以来到书院,便是为得一个任务。有人雇重金,要我杀一个人。”
奚画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杀谁?”
“……眼下我还不能说。”
她有些不解:“为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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