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寒阅虽「入乡随俗」,衣着打扮与他们相差无几,可那比新开的茉莉还白净的面皮和脖颈,以及芒屩布衣也掩不住的贵气可做不得假。
庄户人家哪里见过这样神仙似的人物,无不盯得眼睛发直,卫寒阅却丝毫不觉拘谨,仍旧落落大方地立着任人打量。
岑淮酬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牵着他衣袖将人带到唯一可供乘凉的老槐树下,将臂弯内搭着的外衫叠了两下铺到地上,再取出包袱里的干粮和水递给他道:“我去干活,你坐着歇会,有什么事喊我便是。”
卫寒阅依言坐下,双手托腮,在树影里仰头望着岑淮酬问道:“那我若喊旁人呢,对方也会帮我吗?”
这话倘或换人询问,岑淮酬大抵要嗤之以鼻,可对方是卫寒阅,他便寻不到任何理由否定。
“会的。”
没人舍得拒绝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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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淮酬干活时向来心无旁骛,可今儿他割几捆麦子便忍不住朝卫寒阅瞟一眼,效率大不如前。
可不多时他便瞧不见了。
卫寒阅身边渐渐围了愈来愈多的人,有四五岁的垂髫小童、豆蔻年华的闺阁少女、适龄未有婚配的青年男子、面带慈祥的妇人老媪……
水泄不通。
岑淮酬晓得这些人并未怀揣恶意,因人群中时不时便有笑声传来……大约气氛很是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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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寒阅容貌秀美,性子又温柔,难得存了几分天真烂漫,肩上还趴着只机灵可爱的小狸奴,教人一见便生好感,可听闻他失了记忆,众人又难免唏嘘叹惋。
脚下土地似乎越发灼热,滚烫的天光刺在岑淮北脊梁上,似乎能将心头燎得发疼。
他极力忽略此处其乐融融的场景,一心刈麦,直至暮色四合,方将带来的第五个水囊饮尽,提着镰刀朝人群行去。
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委实骇人,村民们见这小阎罗走来,纷纷借故散去,岑淮酬才终于见到了卫寒阅。
在他身前蹲下,岑淮酬见出门时带的干粮一口没动,便知他吃不惯这些。
岑淮酬怕他饿坏了,正想早早带他回家做些好克化的,可他却先伸出双手,可怜巴巴道:“痒。”
岑淮酬垂眸,便见两只羊脂玉雕似的手上遍布着蚊虫叮咬出来的红印子。
他皮糙肉厚的,平日里飞虫都不屑一顾,可卫寒阅肌肤剔透,大抵连血都是又香又甜的……可不就引得蚊虫纷至沓来了?
岑淮酬凝着他的手,心头猛地一揪,急忙哄道:“那咱们回家上点药,很快就不痒了。”
卫寒阅点点头,岑淮酬便将他拉起来,二人并肩归家去。
——
岑淮酬并未忘记昨日许诺要给卫寒阅置办新衣裳,捣了草药给卫寒阅敷手之后,他低声道:“我去一趟镇上,回来得半夜了,你早些歇息,热水在屋里,灶台上有热汤饼,你饿了便将就吃两口,我去市集给你捎些好的回来,窗扇一定要栓好,若有人敲门一概不……”
卫寒阅:“……”
【小克,他怎么这么啰嗦?】
【担心你呗,你这么一只如花似玉又失忆的漂亮崽,他能安心才怪。】
【现在进度条多少?】
【51%,喵。】
【这么慢……顾趋尔是吃素的吗,怎么还没找来?】
【咱们能缩地成寸,顾趋尔可不能,但崽说得都对,顾趋尔真没用,喵。】
岑淮酬终于交代完了,方问出最后一句:“除了衣裳,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卫寒阅思忖片刻,蓦地弯唇道:“我要……一把琵琶。”
——
大周国富力强,即便入了夜,又是延边的裕州,镇上依旧灯火通明,酒楼坊市歌舞不休。
岑淮酬踏入成衣店,掌柜的是个面蓄虬髯的清癯男子,笑容精明殷勤地迎上来问道:“小哥要点什么?”
他将手中的包袱打开,露出裙摆一角问道:“这样的衣料,敢问价值几何?”
掌柜的低眼端详片晌,蓦地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道:“小哥可知这是何物?”
“我这小本生意,平日也算兴隆,如若勤勤恳恳干上十辈子……或许能得一匹。”
岑淮酬闻言攥了攥包袱,他蓦然无比清楚地认识到,卫寒阅与他当真是霄壤之别。
倘或他一生窝在小桐村里耕种养禽,能存多少银钱……朝齑暮盐,能留卫寒阅几时?
岑淮酬最终以自己的泰半积蓄买了店里现有最好的裙衫,又转道对面的泣露斋去给卫寒阅挑琵琶。
只是他不识乐理,掌柜的说得天花乱坠,他却愈发一头雾水,最终要了把最昂贵的酸枝木琵琶,装进匣子里谨慎地抱着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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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淮酬离去后,成衣铺的掌柜坐进太师椅里,端起珍藏的平水珠茶浅啜一口,问身侧侍立的伙计道:“跟上了吗?”
伙计面露难色道:“他警惕性极高,咱们的人还是跟丢了。”
掌柜仿佛意料之中一般摇了摇头道:“罢了,虽则是个乡野小子,可我瞧他那眼睛,绝非池中物。”
“跟不上便罢,他也跑不了……主子这回怕要亲自来了,咱们……也不用在这犄角旮旯苦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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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公子的消息了。”
“在哪?”
“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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