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互相驯服,但会做朋友,会做家人,会生活在一起,不会有分开的时刻,也不会只给狐狸留下麦子的颜色。
他会抱着狐狸在麦田里打滚。
骆炽轻声说完这些话,躺在他的掌心,张开眼睛:影子先生。
影子先生就在床边。
明危亭的一只手垫在骆炽的头颈下,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触摸骆炽的眼睫。
明危亭看着骆炽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是觉得似乎没有办法容忍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就让时间这么悄悄流逝过去。
我想有这个荣幸。他最后対骆炽说,我想抱着你在麦田里打滚。
骆炽的眼睛弯起来,一本正经地学着明先生说话:我也想有这个荣幸。
我也想打滚。骆炽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他的掌心,麦子対我有用处。
骆炽轻声说:影子先生,等做完手术我想吃小麦面包。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走廊的宁静,明禄倏地起身,正好遇上跑过来的荀臻。
不要紧不要紧。荀臻知道他们最关心的是什么,开口就说最重要的事,血库补血,用血量比我们预料的大,但完全可控,在预案里面。
骆炽的身体被毁得太严重,之所以当时不立刻做手术,就是为了把身体状况调整到能够支持手术的状态。否则以骆炽那时候的情况,甚至未必能下得了手术台。
只是如果不只考虑生存几率,还要考虑生存质量,这种対身体的调理就不能拖得太久。
脑组织受压迫的时间越长,长期预后就越差。为了让骆炽能够恢复到最佳状态,必须要在两者间衡量抉择。
即使术前做了再多次身体检查,也很难完全推断出在开颅后骆炽的身体状况。失血量比他们计算得多,但血库也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明禄知道轻重,只是点了点头就快步后退,把通道留给匆匆出入的护士和医生。
明禄回到长椅旁边,他弯下腰,像是五年前明家的上代先生遭遇海难时一样,把手搭在明危亭的肩上。
先生。明禄说,不要紧,荀臻找了最好的医生。
明危亭点了点头,低声说:我知道。
明禄察觉到他的肩背硬得发僵。在这一刻明禄忽然意识到某件事,他想起或许在先生这里几乎没什么印象的母亲上一任先生的夫人过世得太早,所以明危亭也并不清楚从前的很多过往。
那是一场在公海里有些混乱的纷争。
上一任的明先生几乎是踉跄着冲下船,抱着浑身是血失去意识的夫人,涉着水跳上岸,死死攥住明禄的胳膊:她会没事她会没事。
明危亭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像是依然没什么表情,神色也冷静,只是视线始终停在手术室的门口。
他会没事。
明危亭说:禄叔,我答应他,要给他做麦子面包。
他可以把什么都忘掉,完全不记得我,没关系。明危亭说,不用看信,不用找线索,我去追他。
明禄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按牢他的肩膀。
他们在门外等,手术预案里的抢救真实地出现在眼前,但并不像明禄记忆里的那样混乱。
一切都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最紧急的状况也有最详尽的预案。
开颅手术的时间通常都会相当长,更不要说目的还是摘除脑内位置格外复杂的肿块。
荀臻一直钉在手术室外,他和出来轮换的医生讨论很久,又来対明禄解释,患者的身体状况比他们预料的更差也更好。
更差是因为患者之前被乱用过太多的药,身体対麻醉有了抵抗,中途麻醉效力减退导致疼痛压制不及时,失血比预计的多。更好是因为患者的身体的确被调理到了目前能达到的最佳状态,而本人的求生意志也相当强。
手术在那之后又持续了四个小时,血库又送进去了两次血,开门时仪器的急促的响声不断,隔着玻璃门透出快步走动的模糊人影。
四个小时后手术结束,窗外的太阳恰好到了最亮的时候,透过窗户射进来的日光都晃得人视线发白。
手术中的红灯刚一熄灭,明危亭就站起身。
他在长椅上坐了太久,在原地停了几秒,确定恢复了対身体的控制,快步走到门前。
从里面出来的医生依然不敢彻底放松,神色却已经显出隐隐的如释重负,主刀医生対荀臻点了头,快步过来给明禄解释。
手术非常成功,所有出现的情况都有详尽预案,每样都处理及时,患者的生命体征全程都没有出现过剧烈波动。只要今晚状况平稳不出现任何并发症,接下来很快就能回病房休养。
明禄记下医生交代的内容,快步过去要向明危亭说明,走近时却又停下脚步。
那张手术床被一路推去监护室,麻醉师需要让患者恢复自主呼吸。病床上的人被短暂唤醒,眼睫艰难翕动了几次,终于微微睁开眼睛,茫然视线吃力地慢慢扫过人群。
明危亭的脚步没有停顿,只是跟着病床,陪着他一起往监护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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