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你的第一天。”
原随云突然冷笑了声,“我露出了什么马脚?”
“看来你没有狡辩否认的意思了。”
“回答我的问题!”原随云的这句话与承认也没什么分别了。
原本只是想看薛衣人为何会突然携着薛斌逃跑,赶来看戏的人这才发觉,他们看的戏好像突然换了内容。
而与李观鱼交手的薛衣人此时竟然与他联袂赶来,两人身边出现的那个身披披风的人扯下了脸上的面罩,赫然正是本应该命悬一线的左轻侯。
他神情肃然地看着那边的两人,尤其是在看向原随云的时候,眼中的冷意如何也掩盖不住。
对原随云的这个问题,时年摇了摇头,虽然原随云并看不到她的这个动作。
“事实上在苏州街头的时候,你刚出现的时候我对你的印象不差,可是倘若我跟你说,我曾经见过一个跟你一样目盲的人,生活虽然对他不公,但他的心中始终有鲜花满园,你就会知道我当时看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觉得我看到了一个赝品在努力彰显与正品之间相似的气质,却如何也学不像,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跟你深交。”
“等到在虎丘山的时候我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推测,我听到了你说的千人石之名的由来,曾经告诉过你,一个人的心里是什么样的,听到的传闻在他心里就会变成什么模样,你看到的是活埋工匠而不是高僧传道,本身就已经是个怪事了。”
“可这并不是证据。”原随云显然对她提到的那个跟他一样眼瞎的人还能保持乐观嗤之以鼻,更是觉得她的分析也不过是巧合而已。“你说自己的消息是从丁枫那里得知的,都比直觉的猜测这种事情更能让我觉得信服。”
“那你就又错了原公子,丁枫早就在我出海的前一天就死了。当时我本打算从他口中得到你的消息,谁知道稍有不慎便被他找到了机会服毒自尽。”
时年回答道,“我这么说,原公子你是不是又要问了,为什么在出海的那一天,你的手下会在我的船上见到他,又为什么他还会跟着我来到掷杯山庄,你还会满心满眼地将他当做了一个极其好用的卧底。”
“易容术……”这三个字被原随云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丁枫是假的,卧底也是假的,那么他这几日何止表演了一次猴戏。
一想到这里他也就越发心火沸腾得难受,他给丁枫提供的消息反而成为了对手开始大戏登台的导火索。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打算的?”
时年负手而立,夜风将两人的衣服都吹动起来,若论相貌与气质,这本该是高谈阔论风月之事的潇洒场面,但现在只有一方是筹谋在握,另一方被逼到了死角。
“原公子,这天下本没有这么多在日光之下也可以尽数藏匿的秘密,就像半年前,光风霁月的无花大师与在外人看来有任慈遗风即将成为丐帮顶梁柱的南宫灵,还不是没能藏匿住自己的罪行。
原少庄主你这位蝙蝠公子,本也仰仗着无争山庄三百年威名,可以在当今武林成就一段佳话,可惜当你将自己的行动如蝙蝠一般藏匿在夜色中的时候,便也同时将自己投身于败局之中了。”
“你用不着跟我讲这些大道理。”原随云扯了扯唇角。
“不,这不是大道理,我只是想同你说,心怀阴暗之人绝无可能得到天命所钟,”时年回道,“比如说原公子自负海上将哄骗来的姑娘送到蝙蝠岛上,可惜遇到了向天飞,遇到了我,遇到了日后娘娘的黑衣圣使,再比如说,原公子本来打算利用掷杯山庄做手脚,将事情都尽数嫁祸到左二爷身上,可惜也没有得逞。”
原随云的脸色一变再变。
时年话音刚落,他便突然厉声喝道,“你少与我提什么天命所钟!你在夜帝与朱藻的教养下长大,平生受到过什么挫折,水母阴姬与日后皆对你另眼相待,你这身修为的提升速度天下谁人不羡慕,如今你若敢称天下第一,恐怕也没几人反对,纵然有也是与你关系匪浅的长辈。你不曾体会过黑暗,有何资格与我这个瞎子说什么天命!”
这张方才还看起来清秀雅致的脸,在此时为嫉妒所覆盖,便难免显得有些狰狞。
他明知道此时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他,又有多少人因为本是为了薛衣人的事情而来,却依然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戾气,一桩桩一件件不顺遂的事情到此刻他被从幕后推到台前的时候,彻底地引爆开来他心中早已经腐烂的情绪。
“我为何不能提。”时年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在这具瘦弱的身躯上始终藏匿着一种像是随时都要爆发出来的惊涛骇浪之力。
“你以为我的武道之路走得很顺遂吗,武道禅宗,嫁衣神功,修炼的每一日都如同刀锋在筋骨中流转,开始修炼的时候我年不过六岁,直到十年后小成,从未有一日过得舒坦,因为我知道我要想名留武林,早日与这天下英雄一争长短我就必须经得起苦难!”
嫁衣神功本就是天下气劲最具韧性的功法,可此刻更藏着一股打磨不去的韧性的正是她眉间的神采。
原随云听得出她这一字一句间的果决,不带分毫作伪的情绪。
“我经得起废功重修回到十年前最弱小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我每一步都踩的是实地,我性情桀骜从不拘泥礼数辈分/身份,却知道我走在江湖上总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人来找我的麻烦,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纵然只有天知地知,也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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