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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药苦,一路顺着嗓子眼流经食道再到肠胃,浸润涩味,反倒将弥漫心田的酸楚压住了。
    宁扶疏随手把空碗敲在桌案上,又想下榻。唇角却倏然晕开一点甜意,顾钦辞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颗粽子糖,恍如变戏法般塞进她嘴里,瞬间融化了铺满舌苔的苦涩。
    她含着甜丝丝的饴糖:你
    臣在门外都听见了。顾钦辞瞥过她如今只剩短短一小节的指甲,已然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宁扶疏并不意外,凝望着他山眉海目间,风沙磨砺的痕迹似比以前淡了,无端生出些许感慨:现在的我,彻底和你一样了。
    都是被帝王疑心的阶下之臣。
    都是被拔除羽翼的笼中之鸟。
    顾钦辞一只手还握着她脚踝没有松开,紧贴他手掌的脚底冰凉。冷得犹如一把冰刀,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扎进掌心,冻僵半边心脏。
    她终于跌落云巅,终于坠入尘泥。和他一样狼狈,一样无家可归。可他却再没了往日心境,半点高兴不起来。
    顾钦辞垂眸,用两只手紧紧包裹住她冰冷玉足,问她:殿下要进宫吗?
    蓦地有一股暖流渗入脚底皮肤,宁扶疏微微一怔。这人好像不怕冷似的,大冬日在外走了一遭,双手温度仍旧滚烫得仿佛小火炉一般,比捂汤婆子还舒服。
    融融暖意似驱散了金陵初冬时节的砭骨寒意,宁扶疏沉浸其中恍惚半晌,方才回神,摇了摇头。
    不进宫。
    宁常雁算计她风寒烧热,陷入昏睡无法上朝,继而任人唯亲,意图架空长公主权势,桩桩件件都木已成舟。她进宫又能怎样,无非是质问之后得到相同的事实罢了。
    既撕破脸皮闹得难看,又浪费时间没甚么意义。
    顾钦辞。宁扶疏突然连名带姓唤了他名字,嗓音清澈,我要去另一个地方求证最后一件事儿,你
    她顿了顿,低声道:能陪我吗。
    顾钦辞没有正面答她的话,而是扯过了床尾叠放整齐的棉袜套在她脚上。
    病中人面色稍显苍白,又因受到原主情绪的影响,急火攻心,嘴唇皲裂。是以妆容便敷得浓艳些,更多点缀了几根灿金绮丽的珠翠。
    琅云见长公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生怕自家殿下犯迷糊,踩到自己的曳地裙摆,当即伸出手臂给她搀扶。结果,她就该猜到,驸马爷在侧,便没有自己和琳絮的一席之地。
    顾钦辞握住宁扶疏的手,掰开她因为寒冷而捏成拳头的五指,与自己交扣。暖如炭火的温度传了过去,坚如玄铁的力量也传了过去。
    贴着皮肤传进肌理,宁扶疏无端感受一丝意味难言的心安,仿佛浑身的虚弱无力在突然之间拥有了支撑。
    还以为没人察觉,拇指微动,悄悄回握。
    顾钦辞垂眸瞥她,尊贵无双的长公主殿下大半张脸埋在微暖里,瞧不清表情。但自她醒后便黯淡无光的眸子,倏尔飞速闪过一抹潋滟春光,转瞬即逝。可顾钦辞知道,她是笑了的。
    于是自己的黑眸,也蕴开了光。
    悲风卷黄叶,枯颓枝头寒鸦栖落倦哀啼。
    龙涎香袅袅缭绕博山炉体,一丝一缕如云烟升腾入空气,浓郁绵香。
    宁扶疏在马车内坐下,顾钦辞紧随其后登车,不过眨眼的工夫,他看见的已是宁扶疏双目闭合着,脑袋歪在车壁一侧,发出轻浅又悠长的呼吸,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顾钦辞扯过叠放角落的绒毯,掸开盖在她肩头。收手的刹那,他忽而神色一顿,视线转向小案上的香炉。
    他凝神感受着每一缕吸入鼻腔的气息,蓦地睁眼,漆黑瞳孔沉出凝重,揭开了博山香炉那青铜盖子。
    拎起煨在小截蜡烛上的报春茶壶,将热茶浇了下去。
    呲的一声,香灰尽湿,香烟熄灭,一阵愈发浓烈的龙涎香溢出。宁扶疏依旧没醒,顾钦辞抬袖遮住她鼻腔,另一只手则快速拉开车门,把做工精巧的香炉丢了出去,任如雾飘烟散个干净。
    直到车厢内空气重归清新,才放下掩捂着宁扶疏的衣袍。
    龙涎香乃御用香料,纵使制香局和各地官员挖空心思讨好长公主,也不敢给宁扶疏供御用之物。一旦查出来,罪同谋逆,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显然,那博山炉中的龙涎香,是皇帝特赏。
    看来不止前夜的茶点羹汤,宁常雁送来的一切赏赐,都不干净。
    皇恩浩荡的皮囊下,是极端的狭隘。
    顾钦辞动作温柔地将宁扶疏额前碎发拢到耳后,他眼角有冬日浅阳擦过,瞳仁却如同暗无天光的极夜,黑得有几分吓人。
    他小心翼翼没有吵醒熟睡的人,下了马车。
    继又召来宁扶疏的影卫:你去御史台一趟,让他们立刻写封奏折呈到御前。内容写的什么本侯不管,但奏折里,撒上这个。
    影卫接过驸马爷递来的青瓷瓶,面有难色:敢问驸马爷,这是主上的命令吗?
    他们素来只听从长公主的驱使,这是原则。
    自然。顾钦辞冷冷睨他一眼,殿下身体不适,遂由本侯代为传令。怎么,有问题?
    影卫沉默一瞬,终是应声: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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