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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关雎
    四下很静,帘后或坐或立的人无一开口言语;可四下又是嘈杂的,蝉鸣不绝,鱼跃击水声连绵。
    无言中的时刻总是消逝地格外缓慢,李明淮有意刁难来人,手中半盏茶磨磨唧唧吃了许久也不见她搁下。
    少女本想着,等阶下跪着的人自己沉不住气、恼羞成怒了,再借机责难羞辱他一番。
    却不想这人格外难缠,这都半刻钟过去了,他依然面不改色处之泰然,甚至那挺拔的脊背都不带弯一下的。
    到最后,郡主灌了大半杯茶下肚,面皮上绷不住的、心里沉不住的反倒也是她自己。
    真是恼人!
    李明淮无声冷哼,昂头低斜着眼觑他,又轻飘飘施舍他一句“可是你要娶我?”
    “是。”少女本没叫他一直跪着,可却也没准许他起身,男人便一壁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壁又不卑不亢地复她。
    “沉或?前朝清河公主家的叁公子?”早在得知李铮打算的时候,郡主便吩咐人摸清了沉或的底细,现在却偏要明知故问。
    “是。”
    “哧!”那首郡主听到他利落的答复却突然笑开了,“想娶我呀……你倒是好大的胆子!且不说当年天下易主也有我父王一份功劳,细论起来我和你也尚算仇家;就只说王爷突然急匆匆给我寻婆家一事,沉公子怕是还不知……这其中玄机吧?”
    不待男人反应,她话语不停又道“虽还没传旨昭告天下,但帝都的天子啊,是欲迎我入宫的……我父王年龄大了,倚老卖老又自视重兵在握,不把那皇帝放在眼里,偏就要和他对着干,在这节骨眼儿上找来你这么个前朝宗室故意膈应他。”
    “可,父王他身后有数十万精锐士兵撑腰,自是敢不把皇帝放在眼中。怎么,你竟也敢忤逆圣上?就不怕娶了我又是愧对先祖,又是要掉脑袋的吗?”
    李明淮好整以暇,只盼他显露了惧怯,自行退缩才好,可却见那男人从容不迫更胜于她,脸上轻浅笑意不减。
    “先祖之事,或不知其中纠葛缘由,不敢妄议。但国朝更换亦非祸事,只要天下百姓安平,谁家执掌天下又有什么不同?”
    “再者,”男人终于抬起了一直微垂的头,清冽目光透过薄纱帐直直逼向少女,“我欲求娶郡主,是因为我心属郡主。郡主芳华万千,引天下俊杰俱倾慕,皇上逃不过美人关,我亦不能免俗。和天下至尊的皇帝相比,沉或自知身份低微,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想放手一试。又岂会因为惧怕天子威严,白白错失良缘?”
    郡主被他掷地有声的话语震住了,她呆愣愣地望他瘦挺身影,直到被孙嬷嬷那几道用做暗示的咳嗽声提醒,才回转了心神。
    “油嘴滑舌!”少女羞恼于自己方才的片刻失神,她拧了弯眉,掉转了眼神,心中酝酿犹豫了好久也不敢说出口的话,此刻却随着股邪火一冲而出:
    “心悦于我?若我说我被牲畜、被一条蛇玷污了身子,没了清白,你可还是继续倾慕于我,还是执意要求娶我?”
    这话说的时候没经过脑子,出口了就后悔。
    李明淮僵直地端坐在椅子上,一边因为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被外人知晓而又慌又怕;一边心里又隐隐有种报复人后的快感。尤其是她看到沉或贯有的从容被打破,震惊之色隔帘也依旧清晰可见的时候,这种快意甚至压过了担忧。
    郡主又看了眼斜前方抱剑倚柱的胡岳,心中翻涌的情绪逐渐安定下来。她重新靠回扶椅中,开口便尽是嘲讽“沉公子怎的不说话了?莫不是被吓傻了?方才还一口一个倾慕啊,良缘啊的,现在怎么不说要破除万难娶我了?”
    “啊——我知道了,您倾慕的,那是我父亲汝南王手上的权势;您和皇家的荣华富贵,那才是金玉良缘,我李明淮算什么,不过是你同它们之间的一根红线……沉公子,富贵险中求是不假,但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来消受……”
    “不!”郡主话还未完,就被沉或拦断,“方才沉默不语,只是怜惜郡主此前遭遇的不幸,并非我生了后悔退怯之意,或仍是倾慕郡主,想与郡主结为夫妇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你……”李明淮抓紧木椅扶手。
    “至于郡主所想,以为沉或是因为贪图权势富贵才有此举动……我不知做何解释才能令郡主信服,但方才我与王爷做了个约定,不知郡主可愿一听?”
    “什么?”少女细眉扭了结,她看男人整了宽袖,边又一次拜向她,边说:
    “王爷原意是要替郡主招我入府做赘婿,可我却是不想。沉或想叁书六礼,八抬大轿堂堂正正迎郡主进我家门。只是若如此,日后便要委屈郡主,同我一道过寻常的清贫日子了……”
    李明淮没料到他和李铮竟还有如此约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哑口无言。
    那边,李铮因为挂心这边情况,又派了人来催,说是还有些事务要同沉或商议,要召他回去。
    少女索性手一挥,准他们先行离去。
    待沉或和一众奴仆踏上了返程的游船,胡岳才压低声音问她“郡主,他知道了那件事,可要寻机会封口?”
    “不急……”李明淮捏着个空茶杯,心绪有些乱,“他不是说他只是心悦我才想娶我,别的心思一概没有吗……我倒要看看他打的是什么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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