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黄庆余作为厂长,眼睛就是比其他人要毒得多。他一眼就看出了林振华的如意算盘,而且毫不客气地揭露出来了。
林振华的算盘正如黄庆余所说,是要把石油总公司下属的这些机械厂都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未来,林振华就是坐在战车上挥鞭子的人,而这些机械厂就变成了拉车的马。这种事情岂是眼高于顶的黄庆余能够接受的?
就算黄庆余勉强接受了,北石机这1万多职工能接受吗?从来都是当惯了老大哥的,突然之间来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破企业,居然就骑到自己头上来了,这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的奇耻大辱啊。
听到黄庆余这样一说,陈家江等人也都明白过来了,大家的脸色都沉了下来,等着林振华回答黄庆余的质问。
林振华微微一笑,说道:“黄厂长言重了,咱们之间是一个合作的关系,不存在谁唯谁是瞻的问题。这一次,几家中央部委也没有真正下行政指令,而是发出了一个倡议,希望各家企业能够在自愿平等、互惠互利的基础上结成一个战略联盟,共同攻克大乙烯的难关。黄厂长和其他在座的各位领导都是老石化了,知道咱们国家在乙烯设备方面一直都受制于人。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大家难道不想打一场翻身仗吗?”
“打翻身仗,这是谁都希望的,但以谁为主的问题,还是要说清楚的,要不,以后我们出力干活,让别人吃香喝辣,这种傻事我们可不能干。”生产处长郑宝璋黑着脸说道。从他的内心来说,对于做大乙烯项目也是充满憧憬的,但正像黄庆余点出来的那样,要让诺大一个北石机去给汉华重工当小弟,他的自尊心可受不了。
林振华道:“郑处长过虑了,大家一起合作,自然是一起吃香喝辣,这一点是不用怀疑的。这一次,我们汉华重工也并不是一定要抢着出头,其实,你们各位老大哥如果愿意出来挑这个头,本来是更合适的。但据我所知,总公司曾经征求过各家企业的意见,并没有哪家企业表示愿意挑这副担子。”
林振华这话就是直接揭北石机的伤疤了。正如他说的那样,此前石油总公司曾经是找北石机等大厂子都商量过的,顾嘉骅甚至给黄庆余等人作揖打千,求着他们来接这个项目,但几家厂子的领导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大家当时的心态是一样的,那就是觉得这个项目是一个坑,跳下去没准就把自己给埋了。
如今这个时代,不是逞英雄的时代。到了黄庆余这样的位置,基本上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没有捅漏子,本身就是功劳了,如果冒进去做什么大项目,万一没搞好,所有的责任都是要由你来担的。几家大厂的厂长都是这样的想法,也就难怪最终没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了。
自己不愿意接不要紧,但人家接了,黄庆余心里也是疙疙瘩瘩的。看汉华重工这个阵势,颇有一些志在必得的意思,万一真被他们做成了,那么自己可就成了一个笑柄了。黄庆余是不希望看到这个结果的。
“林经理,我在这里表一个态吧。”黄庆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对林振华说道:“搞大乙烯,这是弘扬民族自信心的大好事,我们北石机是责无旁贷的。但是,恕我直言,由你们汉华重工来牵头,我们有点不踏实。搞工业,来不得半点浮夸的,如果领头的企业自己缺乏这方面的能力,那么就有可能把大家都带到邪路上去。
我的意见是,这个项目应当由总公司来牵头,我们大家都作为协作企业。当然了,你们汉华重工前期有一些积累,也可以多发挥一些作用。林经理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合适一点?”
黄庆余的这个想法,算是与林振华针锋相对。他既不愿意放弃参加乙烯项目的机会,又不愿意未来成为汉华重工的配套厂。如果这个项目能够由总公司来牵头,那么所有的各家厂子在其中就是平等的关系。反正早先在石油部麾下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的关系。在平等的关系下,大家讨价还价就比较容易了,这比听从汉华重工的调遣,要舒服得多。
黄庆余的想法,林振华哪里看不出来,但他绝对不会接受这个结果的。如果把权力交给总公司,那么汉华重工在前期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替人做嫁了。事实上,总公司也不可能来挑这个担子,理由其实与黄庆余他们不想挑这个担子是一样的,那就是担心其中的风险。要搞大乙烯,前期有许多科研投入,林振华敢于承担这些投入,而总公司却不敢,这也是顾嘉骅希望汉华来当总承包商的主要原因。
“黄厂长,总公司来牵头,已经是不可能的。总公司手上现在有好几个大项目,分身无术,所以才委托我们汉华重工来牵头。黄厂长如果不相信,现在就可以向顾部长打电话证实一下的。”林振华说道。
林振华说的顾部长就是顾嘉骅,他过去是石油部的一个司长,现在的职务是总公司的化工设备工程部部长,听起来像是升了一级似的。
黄庆余冷冷地说道:“我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了,如果是总公司来牵头,我们没什么可说的,肯定全力以赴。如果是你们公司牵头,对不起,我们还要斟酌一下。”
“要我们这样一个1万多人的大厂给你们公司当下属,恐怕林经理的心有点大了。”陈家江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林振华脸一沉,说道:“几位领导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过去我们的大乙烯依靠外国人来做,有些配套设备也是请你们几家大厂来做的,那时候似乎也没人说谁给谁做下属的问题。现在外国人走了,我们汉华重工要把这个项目接过来,你们就不愿意参与了。这是不是叫做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啊?”
“林经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庆余的脸也黑下来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经理,居然敢在自己面前说这样的话。这话,好像是骂人的话哟。
林振华道:“我的话很明白,我们是受总公司委托来协调各家企业共同攻关的,我们的目的是为国家争一口气,也为国内企业争取在乙烯设备市场上的一席之地。而你们各位呢?让你们做事的时候,你们担心风险,推三推四。现在我们出来挑头了,你们又觉得我们身份卑微,宁可站在一边看笑话,也不愿意加入进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不就是一个乙烯球罐吗?我就不信离了你们北石机,整个中国就没人能做出来。alk撂挑子,我们都没怕,更何况你们?”
“哼,林经理真有气魄。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留林经理了。”黄庆余说着,就站起身来,做出一个送客的姿态。
林振华也站起身来,说道:“不客气。不过,临走之前,我有一句话想提醒一下黄厂长,很多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未来10年,中国要新建至少10套大乙烯工程,如果北石机拒绝参与,未来这个市场,恐怕就不一定有北石机的机会了。”
威胁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黄庆余顿时感觉到了一些慌乱。他刚才对林振华说那一番狠话,其实也是话挤话,挤出来的,现在想想,自己似乎把话得太死了。
国家计委、总公司、国务院重大装备办,几家联合发文,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文件中说了,要发扬当年石油会战的精神,这句话耐人寻味啊。石油会战是什么背景,那是在苏联向中国逼债的时候,大庆油田的投产,不仅仅是经济上的重大成功,更是政治上的重大成功。如今,中国面临着西方的制裁,与当年遭受苏联制裁的情景是一样的,中央几部委这样号召搞乙烯会战,未尝没有一些政治上的考虑。中国的事情,如果与政治挂上了钩,那么重要姓如何估量都不为过的。
退一步说,就算是现在不太讲政治了,林振华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汉华重工联合其他企业真的把大乙烯搞出来了,未来中国这10套乙烯,还有北石机的份吗?那时候即使他去找总公司也没用了,他在这个时候没有买总公司的帐,未来总公司还能买他的帐吗?
乙烯项目的利润之大,黄庆余是非常清楚的。如果自己被排除在所有的乙烯项目之外,北石机在中国石化设备行业中的地位就会一落千丈,到时候哭都摸不着庙门了。
黄庆余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属下们,发现他们也是面如死灰,显然也都被林振华的威胁给震住了。大家做的功课都不太够,没有把汉华重工的底摸个清楚,所以也搞不清这位年轻经理的底气从何而来。林振华说翻脸就翻脸,如果没有几张过硬的底牌,他有这样的底气吗?
“黄厂长,林经理,大家都不要冲动嘛。”蒋武元站起来打圆场了。他事先与林振华交流过,知道林振华是非常想促成这项合作的。作为北石机的技术处长,他也非常清楚林振华的威胁对于北石机会有多大的影响。黄庆余和陈家江等人都把话说得太满了,这个时候,唯一能够站出来打圆场的,也就是他了。
“林经理,我想你对我们黄厂长的意思,可能有点误会。”蒋武元拼命地向林振华使着眼色,“我们北石机一向是以国家大事为重的,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看笑话呢?黄厂长的意思是担心你们汉华重工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万一没有搞好,对于国家,对于人民,都是一个损失嘛。这样吧,你和小何同学先坐一会,我和黄厂长再沟通一下,你看如何?”
林振华面含冷笑地看着黄庆余,黄庆余重重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便自己转身走出会议室去了。蒋武元向林振华做了个手势,说道:“林经理,你们请稍坐片刻。”
林振华点点头:“谢谢蒋处长,我们可以等一会。”说完,他对何岚说道:“岚岚,坐下歇一会吧,等等他们的意见。”
何岚在此前一直都没有说话,她毕竟只是一个20岁的大学在校生,在这种场合下也没有发言的权利。但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的角力,她是听得一清二楚的,俏脸早已气得通红。听到林振华叫她坐下,她小声地问道:“小华哥,怎么,咱们还不走吗?”
“坐下吧。”林振华嘿嘿笑道,“做生意,哪有一言不合就掰的。你还是要多砺炼一下才行。”
“这个砺炼,我真不稀罕!”何岚气乎乎地说道,不过,话归这样说,最终她还是坐下了。在林振华面前,她还是非常听话的。
黄庆余前脚出门,后脚蒋武元、陈家江、郑宝璋等人也跟了出去。一行人来到黄庆余的办公室,黄庆余让人关上门,然后用不满的语气对蒋武元说道:“老蒋,你刚才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你一直都在替人家说话啊?”
他这话也只能算是不满,而不是斥责了,对蒋武元,黄庆余轻易是不敢斥责的。蒋武元答道:“黄厂长,有些情况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个林振华在来厂部之前,先到了我们技术处,和我谈了很长时间,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可不是打无准备之仗的人,他已经把各种情况都准备好了,咱们如果一时冲动拒绝了他的邀请,未来恐怕真的会有麻烦的。”
“麻烦什么?我看他才麻烦呢。”陈家江说道,“像他这种态度,谁乐意和他合作。离了我们这几家大厂,靠他那个小企业,能把大乙烯搞出来?到时候搞不出来,他还得回来求我们,到时候我看他怎么说。”
蒋武元道:“老陈,你真是小看林振华了,他既然敢放出狠话,就是真有两把刷子啊。依我看,他完全离得开我们,到最后,是我们离不开他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