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黄羽眯起来眼睛：
    “为什么不可？”
    虽然早就预料到老巫师会反对这个提议，但他还是很想听听对方的理由。
    而见黄羽有推广他语言的想法，老巫师也是连忙痛陈利害：
    【且不说要用一门新语言来取代旧语言的难度太大，族人们一时难以接受，只说这方法若真见了效，那可是会影响您神威的啊！】
    “怎么说？”
    黄羽来了兴致。
    巫师急道：
    【神之所以为神，就是因为其天生具有神秘性，凡为神者，必须要在凡人眼中建立一个高深莫测的形象，如此方能震慑他人。】
    【所以，您必须要充满未知！】
    这个道理既浅显又高深，举个例子：
    秦末陈胜吴广起义之前，同行的九百个戍卒极其害怕神秘狐狸叫唤的“大楚兴、陈胜王”。
    可为什么在狐狸叫唤时，他们不敢冲出去把狐狸抓住宰了，却扭头就敢跟着陈胜杀官造反，与秦王朝开战呢？
    难道是灭掉六国的强大秦王朝不够可怕吗？
    很显然并不是，若要较起真来，秦朝可比什么莫名奇妙的妖怪恐怖多了，毕竟大家不知道妖怪有没有能力一次性杀了这九百个戍卒，却知道秦二世一个命令下来就得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可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造反。
    究其根本，其实只在于敌方是“可知”还是“未知”：
    面对一个你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很多人是敢上去拼命的，但面对一个未知的鬼、妖怪，就没多少人有胆子敢上去搏一搏了……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黄羽听罢，心头也是异常惊讶：
    本以为这老巫师不过是仗着年龄大，才在部落中取得的超然地位，可现在看来，这姜果然还是老的辣，人家真的是个智者！
    “人们害怕未知的神秘，胜过害怕已知的事物……”
    黄羽若有所思：
    “所以你反对我教给他人语言，就是因为这个？”
    老巫师沉重地点点头：
    【您来历成谜，又不知根底，言语无法沟通，所以族人们尊敬您，更畏惧您，哪怕您强迫他们喝热水吃熟食，他们心有怨言，却也不敢反抗。】
    黄羽深以为然，确实。
    要是自己没那么未知，没有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强大、神秘的印象，恐怕早在他强迫人们上厕所时，就有胆子大的冲上来尝试屠神了……
    【正因为您的神秘，才有了您现在的高贵地位！】
    老巫师痛心疾首：
    【倘若您把自己的语言教给他人，族人们无需我当媒介就可以与神秘的您直接对话，未知的迷雾忽然消散，久而久之，谁还会畏惧您呢？】
    这简直太有道理了，老巫师一席话，让黄羽宛如醍醐灌顶：
    用语言不通来制造神秘感，进而维护自己神的地位？
    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小鬼子们直呼内行！
    如果黄羽没记错，当年鬼子天皇宣布投降诏书时，所用的日语就和普通人用的不一样，这其中不就有老巫师所说的原因吗？
    还有前世许多外国人来华，明明这些外国人在老家可能混成流浪汉，却在华国混得风生水起，受人追捧，原因不就是在于他们会一口与众不同的洋文吗？
    嘶……黄羽好像悟了。
    不过，他又忽然轻笑起来。
    老巫师不解：
    【您笑什么？】
    黄羽笑道：
    “我笑你死板，且不知晓我在部落立身的根本所在！”
    嗯？！
    老巫师懵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黄羽抬头看了看月亮，月华洒落在他身上，让他的头脑无比清凉！
    “你错了。”
    黄羽再次望着巫师，认真道：
    “神秘与未知，确实是帮助了我在部落建立威信，但真正让我受到部落爱戴的原因，其实不是它们。”
    “我真正的立身之本，在于引导了族人的文明生活，促进了他们走向更美好的未来……他们并不是因为畏惧我而信奉我，而是因为感激我而爱戴我！”
    “因此，我与这片蛮荒天地间的大部分图腾神都不一样，我不为假装高贵、获取祭祀而来，而只为启迪文明而来。”
    此言一出，老巫师便如五雷轰顶般震撼，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口中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副瞠目结舌之态！
    黄羽见他这模样，不禁微微一笑：
    “你可明白了？”
    【我……】
    老巫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明白了。】
    教导汉语之事，便这样确立了下来。
    “回去睡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黄羽摆摆手，面露思索的老巫师向他拜了拜，就要起身离开。
    可这时，黄羽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追问了他一句：
    “方才你说神灵以未知而立身，因为未知而使人畏惧……那你呢？”
    “你不用学语言就可以与我沟通，你害怕我吗？”
    老巫师愣了愣，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说了一句：
    【于我而言，您不是未知的……】
    黄羽笑而不语。
    ……
    也正是从这一天起，黄羽开始教给部落人们汉语。
    历史悠久，底蕴深厚的汉语，自然是比部落原来所用的粗糙语言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汉语的语义更丰富，可承载与传递的信息量也远高于部落语言，信息的准确性同样更高，关键是它成系统，在这种成熟的语言面前，部落语言直接被碾成了渣……
    若说汉语唯一的短板，那大概就是它的学习难度比较高。
    所以黄羽最终没有教人们识字，而是只教了口语。
    但即便是这样，难度系数也实在过高了！
    黄羽独自教了族人们好多天，也愣是没给教明白几句话……
    关键时刻，还得靠了老巫师及时救场。
    老巫师仗着与黄羽的精神纽带，开始一词一句地给大伙翻译，两相对照之下，这才算是勉强把教学工作推上正轨。
    而大伙对于学习神灵的语言，表现出的兴致也很高昂，即使汉语难学，在他们的努力下，也逐渐出了成果：
    “吃！”
    老巫师一边大声向这群好奇宝宝教汉语发音，一边端起陶碗当教具，作出一个吃东西的模样。
    底下的一堆男女老少则兴冲冲地跟着念：
    “吃！”
    差不多念对了。
    当然，也有不合群的声音：
    “吃！(二声)”
    “吃！(平舌)”
    “吃！(大舌头)”
    “……”
    老巫师简直气得肝疼，怎么总有人发音不标准，这调都拐到天上去了！
    若非这是神灵亲自交给他的任务，他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而黄羽立在远处，看着老巫师搁那肝火大动，自己却庆幸起来：
    “幸好还有工具人可以代劳，我要是上去教，恐怕……”
    有句老话说的好，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上辈子杀了人，这辈子教语文。
    这教书的活计，那可实在是太要命了！
    (谁教谁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