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满脸带笑在一边说“你们出去走走吧”,林蔚然眼角瞥到妈妈拉着二凤的手,知道此时回绝是不可能的,只得把毛巾往妈妈手里一塞,和二凤出门散步去了。
五月初,乡间傍晚,景色是很美的。山花遍布虫鸟啼鸣,田埂两边长了很多茴香,空气中交杂着各种天然香气,十分宜人。
可惜林蔚然完全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和佳人,任凭二凤长长的辫梢如何被微风吹起,都拂不到他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看书里说京剧小生不能太早练习小嗓,所以貌似五六岁的孩子学小生的不多,容易把嗓子弄坏。每个戏校男生都要变声后看嗓子是否倒过来,才能决定是否可以继续唱戏。上次某比赛有个帅哥,从小是京剧小明星,变声期间完全哑火,幸好他嗓子回来了。那孩子真心帅啊!
纠正个错误,当初写文时不懂,其实武生也不是就没有嗓子。一个优秀的武生必定要有嗓子的。最近一段时间看武戏多,渐渐看出点名堂来了。只能打不能唱的武生,大多是配角或龙套,跟头漂亮动作潇洒,但能当主演的,都有嗓子。貌似武戏大多是昆曲唱腔,还边做边唱的,光有肺活量没有嗓子可不行。
☆、第四章
二凤在一枝紫色春花旁边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只拿眼睛瞟着那花。林蔚然不傻,他明白姑娘的意思是我喜欢这朵花你摘了送我吧。
摘朵花举手之劳,依着林蔚然武小生的身手,爬到一旁的大树上把最高那几片叶子摘下来都不成问题。
但这朵定情花能随便摘么,对人家没意思就别逗人家玩。再说了,坊间传言二凤她妈发火的时候就会用巴掌扇她爸,不知道这个遗传不,万一现在给姑娘摘了花赶明儿又和人说我不喜欢你,挨扇了冤不冤呢。
嗯,早点说清楚才是。
“我,其实准备去省里工作,这次回来看看家里,过几天就出发。” 林蔚然最不擅长说这种撇清关系的话,说轻了人家听不明白说重了人家怒了。
“是去省里唱戏吗?”果然,朴实的二凤完全没听出话外音。
去省京剧院?林蔚然不是没想过,是没敢多想。他刚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敷衍呗。
省院人才济济名家荟萃,据说去面试的人都排到街口那个包子店门外了,又据说排练新戏时三遍都跟不下来的就可以提行李走人了,后面多的是可以顶替你的,甭管什么行当,都一大把备选的。
“省里我去过,中心广场那个花坛有很多花!还有很多高房子!”二凤很兴奋找到和林蔚然的共同话题。
她爹开车常去省城跑运输,以前一直不带她去,说是小丫头家乱跑个啥。去年她十六岁生日总算带她去了一次,给她买了条裙子。对,明天她就穿出来让蔚然哥看看!
小林,你得空了就来看看我老头子啊。想到省京剧院,林蔚然突然忆起和省院著名言派老生朱宴泓的一段交情来。
两年前,为庆祝“徽班进京”两百周年,全国各地都在搞京剧汇演,祖国大地一片国粹热风旋过,各个京剧剧团都得了不少拨款补贴排新戏。
当时林蔚然刚到县京剧团工作,团里借着这股热潮,在省文化厅精神和物质的鼓励下,排了《辕门射戟》《八大锤》两出小生戏和若干老生花旦戏。
林蔚然那阵子真叫一个忙啊,上午吕布下午陆文龙,演出就是排练。他们团就林蔚然一个小生,自然都是他的主角。
他们县团都是送戏下乡,虽然老乡们没几个真正懂戏的,但庄稼人不吝啬大嗓门喊好,鼓掌也是实实在在地用力,把新毕业的林蔚然激励地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头儿在打谷坪上演出。
有的偏远村子甚至还没通电,晚上照明不好无法表演,他们就白天演出,傍晚坐拖拉机或马车赶往下一个村子,几乎每晚上都要满天星斗了才能睡下。
什么山路塌方山洪暴发的,遇到太多次了。全团演员每人顶一包服装道具,卷着裤腿从齐膝深的泥巴溪水里淌过,不走运的话上岸后小腿上还挂着几条水蛭。
“省里的衣服可漂亮了,我爹给我妈买的毛衣上面绣着金色的珠珠,我妈喜欢极了,都舍不得穿呢!”二凤没有注意到林蔚然的思绪飘离,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有一次在经历了三个小时的山路徒步后,林蔚然他们来到一个景色秀丽的山村。
由于此地多山林,这个村子与外界只有羊肠小路连通,加上这一带土地肥沃收成好,村民大多种田为生自给自足,少有外出务工的,只偶尔有不怕辛劳的货郎会进来卖点东西,其它时候很少有外人出入。
当向导宣布到达目的地后,疲惫不堪的演员们都被眼前的美景鼓舞了,交口称赞团长决定来这里送戏是英明的正确的有前瞻性的。
村口大树旁有一个天然的水池,池水清澈,水底长着不知名的植物,开黄白花,整根植物都浸在水中,枝蔓随风波荡漾。没有白云遮蔽的太阳毫不吝惜地往水面洒落金屑,真叫一个波光粼粼。
向导是附近乡上的邮递员,见大家魔症一样冲着水池叫好叫美,便告诉众人留着点夸赞的词儿吧,村里这样的景色多着呢。
闻讯赶来的村长带着大家往村里首富老刘家去了。
这小山村里大家均种田养家,生活水平差距本不大。据说这老刘家原来不姓刘,祖上是朝廷里当大官儿的,劳苦功高多年后告老还乡,改名换姓搬到这世外桃源一样的小山村里来。
历经改朝换代,大官儿的后人虽然没有什么官几代可继承,但书香门第熏陶出来的品味和地道的庄稼汉风格还是有区别,盖的那房子古香古色,窗棂还带雕花描金。
虽然刘家人恪守祖训不曾炫耀,从未说过家里有多少御赐多少金银,但村民们看看他家房头上砌着的不知名神兽,瞧瞧屋后那围种着梅兰竹菊的亭台楼阁,便一致推举刘家是村里首富。
刘家人不承认也不否认,每日里和大家一起早上种田午后聊天,还主动教村里孩子认字看书,一村人相处得是和和气气。
林蔚然他们边走边听村长讲,团长感慨,幸亏刘家祖上英明,寻了这么个隐秘的所在,不然那场浩劫中各路小鬼不捣了你的神兽涂黑你的窗雕才怪。
刘家好好款待了林蔚然他们一行,虽然没有珍馐佳肴,但每盘菜都色香味俱全,配的餐具也很清爽,演员们饱餐一顿又休息一阵后,演出开始。
秋收后的田间视野开阔,围满了举家前来看戏的老乡。之前从没有剧团来过这个寂静的村庄,只有极少数人曾经外出听过样板戏。
林蔚然已经换上水衣穿好蟒袍,这时候一旁整理盔帽的张师傅脸有点绿了。
张师傅负责团里的服装盔帽鞋履以及金工木工,这些活儿在大剧团都是四五个人的工作,但县剧团人少戏也少,唱来唱去就是那么几出,道具布景不多,一个人管管也够了。
原来是路上颠簸,装雉尾的竹筒不知啥时候给弄裂了,两根雉尾折了一根。林蔚然也愣了,这马上要演吕布了,折了雉尾怎么耍翎子呢?
影响演出质量不说,一根折的一根好的,视觉上也难看呢。张师傅建议实在不行就不插翎子了,但林蔚然不同意,他说不插翎子就不是《辕门射戟》中的吕布。
宁穿破不穿错。张师傅不是不懂梨园的规矩,他也是怕林蔚然演出时不得劲,无奈之下才这么说。见林蔚然坚持,张师傅打开工具箱翻着,最后找到根细绳儿把折断处缠了缠,让林蔚然等会发力时悠着点儿。
张师傅和林蔚然在忙碌着,主人老刘和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坐在一旁看着。
接下来的演出自然不能圆满,虽然临时修复了一下,折了的翎子勉勉强强能竖起来,但绝对影响了林蔚然的发挥。掏翎只能掏一边,绕翎抖翎甩翎都只能小幅度做做,艺术效果打了折扣,虽然老乡们不一定能看出来,但林蔚然自己心里过不去,觉得没能给观众最好的演出。
刚才为了“照顾”那根折翎子,他头颈用力和平时不一样,林蔚然下场后脖子难受极了,估计哪根筋扯了。
刚才坐在老刘身边的男子走过来,和林蔚然寒暄了两句,教了他一个颈椎操,又帮他捏了几下,还真好些了。林蔚然感谢不已。
林蔚然是第一个上场的,现在其他同事都还在紧张准备中而他已经没事儿了,于是他便和这位自称姓朱的人聊了起来。
老朱说他是来老刘家看古琴的。他朱家祖上是斫琴师,家里传下来不少古琴。结果文革时破四旧,他爸爸没办法只得把家里的横梁挖了个槽,将最好的两张琴藏了进去,其余的都被查走了。
后来落实了政策,发还回来一些,但大多有摔砸的痕迹,随便弹弹还行却没什么收藏价值了。
老朱辗转打听到这里的刘家藏有几把好琴,早就想来看了但一直抽不出时间,这次是因为前几天不当心摔了手,单位里给了病休,才专程前来。
林蔚然一听他摔了手还来看琴,心知这真是位爱琴的人。在戏校的时候为了排《群英会》,林蔚然找老师学过一点古琴,还挺喜欢的。
戏校老师的话林蔚然至今记得:“你们要演的是周瑜,周瑜懂么,曲有误周郎顾,就算舞台上的琴是假的不用真弹,但要是没有学过古琴指法,哆哆嗦嗦地怎么看怎么像癫痫发作!那曹操不乐坏了!”
当时同学们都笑了,下课后林蔚然在京胡老师的帮助下,联系了一位古琴老师,每周学一次,学到他毕业,学费就是每周学完后在老师家扫地浇花搞卫生。
到了县剧团倒是没弹了,团里别说真琴了连道具的都没有,他自己又买不起。
就这么,一老一少聊得很投机,林蔚然还跟着老朱到书房阁楼参观了刘家的藏琴。
考虑到老朱摔了手,林蔚然主动走在前面,拉门撩门帘的动作都是他来,并搀着老朱上楼梯,省了他的伤手扶栏杆之苦。
懂事,这是林蔚然从小被夸得最多的词。
谈话间,老朱邀请林蔚然有空到省城找自己玩,给他看自己的几张琴。林蔚然拿着老朱写下的字条,一看地址和姓名就呆住了:省京剧院朱宴泓。
“您就是朱老师啊!”林蔚然激动了。
林蔚然在少儿班学老生时就听过省院著名言派老生朱宴泓的名头,那会儿他还不懂朱宴泓的四功五法在业内有多么出众,他纯粹非常羡慕朱宴泓拥有自己专用的髯口。
要知道每个学老生的娃娃可不都盼着有属于自己的髯口么。这些年虽说他没少看朱宴泓的剧照,但不化妆的朱老师他是第一次见。
朱宴泓笑着点了点头。他很喜欢这个年轻人。
刚才看他宁可戴折了的翎子宁可脖子费力也不把翎子摘掉不用,朱宴泓在一边就点头了。后来又见这孩子懂礼貌会照顾人,还能和自己聊古琴,朱宴泓更是高兴。
改革开放以后,越来越多的年